陈忠实先生今年作古,我现在才读《白鹿原》,去感受尽在陈先生笔下关中平原几十年的风雨沧桑和风云变幻。路遥写《平凡的世界》几近送命,古华写《芙蓉镇》被人评价“再也不可能写出其他作品了”。优秀的文学作品从来都不可能与作家个人厚重的生活经历割舍开来,然而《白鹿原》背后绝不仅仅是陈先生二十多年的陕西农村生活,其中还涉及到诸多史实,陈先生一定是像小说中白鹿书院的朱先生编写滋水县志一样潜心查阅、考证,用尽工夫。虽然作为一个不太成熟的读者看《白鹿原》,我感觉到还是有一些不尽完美的地方,然而瑕不掩瑜,《白鹿原》无愧于伟大。
读《白鹿原》,就像一幅关中平原的历史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平淡无奇中偶尔的波澜起伏,那都是人的造化。《白鹿原》里人物众多,最重要的当属白嘉轩,这也是小说中形象最饱满的一个人物。开篇一句“白嘉轩后来引以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就引发我对小说情节和白嘉轩这个人物的诸多猜测,然而我的猜测没有得到一丝半点儿的印证。娶来又相继很快死去的前六房女人不过是白嘉轩一生中的cha曲而已,直到无意中遇到白鹿原的精神图腾白鹿和娶来的第七房女人陆续给他生下儿女,他的人生才开始新的篇章。白嘉轩就是一个旧时代里典型的家长和族长,他不一定读了万卷书,头脑里也不会有明确的关于“信仰”的概念,但家族赋予他的使命感和自身的生活阅历让他自有一套为人处世之道,这个“道”能让他从容应对生活中的大风大浪和时代的变革,他的应对不一定每次都游刃有余,但他的决定一定不会置自己和家人于万劫不复。我真的从始至终都惊叹于白嘉轩这种看起来朴素实则精妙的人生哲学。封建的家长作风在他那里当然是有的,包括对自己长子孝文犯错的处理上。如果不是他决意要用族规处理与人妻tongjian的孝文,如果他后来不是那么地不近人情,孝文中间可能不至于堕落到那个地步。可是如果他当初酌情处理孝文,无论将来谁接任族长,出了那样尽人皆知丑事的白家都很难服众。白嘉轩只能那样做,他也只会那样做。我在前段时间看俞敏洪比较当代中国的农村和国外的乡村,有一个观点我想借用一下。他说中国古代也有很好的村镇自治结构,但解放后政府大包大揽,把本应该老百姓自治的事情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他说的村镇自治就是族长利用自己的权威依据大家公认且熟知的规矩处理事务的方式吧。所以,到底是封建还是传统,很多时候只是角度的问题。回到《白鹿原》上,一直与白嘉轩明争暗斗的鹿子霖是另一个重要人物。鹿子霖有他精明的一面,但是作为祖德浅薄的勺勺客后代,鹿家被众人评价为“家风不正,教子不严”,这一点在鹿子霖身上确有体现。他私生活极其不检点,虽然还不至于和守活寡多年的大儿媳发生luanlun之事,却对大儿媳的精神失常负有不可推卸的重要责任。鹿子霖鲜明的个xing跃然纸上,只是小说对其结局的交代稍显仓促。朱先生和田小娥虽然不是特别主要的人物,但是这两个形象都很完整。朱先生作为白鹿原老百姓的精神领袖,在很多问题上都表现出远见卓识,虽然有时还有点儿迷信色彩,但他个人的学识和修养其实完全配得上他的预测。田小娥区别于那个时代的大多数女xing,她想要追求个人的幸福,也有勇气走出那一步。但是那个时代毕竟对女人有太多的限制,她在现实面前又常常不得不委曲求全,最终还是成为时代的受害者。
我感觉《白鹿原》在人物刻画上普遍存在一个问题:能够通过典型事件的叙述来突出人物的主要特点,却很少补充细枝末节来丰满这个形象,在交代个人结局时尤其显得刻意为之,有种他/她不用再出现了那就赶快说完的感觉。这个问题在白、鹿两家族二代的诸多人物的塑造上体现得非常明显。造成这个问题的原因,我认为很大程度上在于对情节处理上的欠缺,应该说这也是影响《白鹿原》艺术成就的地方。涉及到具体的情节,我的主要感受有:一、孝文从濒临死亡到鹿子霖推荐他一个差事后的平步青云,我可以理解,但是这中间的转变过程完全被忽视。二、冷先生行贿田福贤,从枪底下救出兆鹏,这个事情肯定是秘密的只有他们几个自己知道。问题来了,既然有人成了兆鹏的替死鬼,那么兆鹏这个“死人”出来活动后来还被孝文和岳维山撞见竟没人觉得“见鬼”。如果不是见鬼,怎么没人去找田福贤追责呢?三、黑娃从土匪头子到被收编,这个合情合理。但是,兆鹏后来策反他的过程实在太顺利。虽然有过之前他在朱先生那里“学为好人”和推荐朱先生看“毛著”的交代,但在如此重要关头的抉择,仅仅这么一点铺垫不太有说服力。四、兆海三番五次强调非白灵不娶,却有后来兆海媳妇儿和儿子的从天而降,虽然解释说娶那个媳妇儿是因为和白灵长得像,未免太牵强,让我不得不怀疑是陈先生不忍让鹿家无后的安排。五、田福贤放走兆鹏,后来让朱先生带话给兆鹏问若日后又狭路相逢兆鹏给不给他活路。兆鹏当时满口允诺朱先生,说共产党政权会很宽容。而田福贤的结局是解放后直接被枪决,而这时的兆鹏却是不晓得在西北的哪个地方。既然前后没有任何呼应,这样安排是否不妥?六、同为起义者,孝文和黑娃最终命运迥异,这没什么不可以。虽然因为小娥两人互相防备,但小娥并不至于招致他们之间的深仇大恨,孝文虽然对黑娃起义最后一个通知自己的不信任态度有看法,但一手操办对黑娃的枪决需要有足够分量的原因。那段黑娃的回顾,基本解释不了孝文思想的变化。七、白灵和兆鹏如此深厚的革命爱情为什么没有结论?我是说,对于白灵的遇难,不管兆鹏是何时得知,难道不应该写一下他悲痛的心情吗?又或者说陈先生就是想说家风不正的勺勺客的后代兆鹏,其实就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作为一部几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各种叙述方法自然都会涉及。《白鹿原》在很多地方会“剧透”未来的情况,虽然有时难免会显得悬念不够,但“剧透”的多不会是影响事件走向的关键情节,所以这反而可以算是《白鹿原》的一个特点。不过坦白来说,我看过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迷宫中的将军》后再看《白鹿原》,认为在各种叙述方法的衔接上,《白鹿原》还是不如《迷宫中的将军》那么流畅。在不能影响读者理解的情况下,结果就只能是部分内容不得不重复叙述。然而,评判一部小说的地位,写作方法和技巧应该是比较靠后考虑的因素,在这一点上,我们不应该对《白鹿原》过分苛求。
《白鹿原》其实有深刻的历史和政治背景,但是陈先生是做了淡化处理,有人便质疑作品的思想xing。我完全不认为《白鹿原》需要突出意识形态,因为老百姓对政治的认识和感受从来都没有那么深刻,他们更多地是在不自觉中接受了政治的改造。正是如此,《白鹿原》才是真实的,值得我们信赖。另外,(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关于《白鹿原》中的xingai描写,也是这部作品有争议的地方。我是第一次看到极具关中地方特色的语言如此直白地描写xingai,然而不觉有任何突兀之处,而且我注意到了陈先生对不同角色的xingai描写并不雷同并符合相关人物的xing格特点。
《白鹿原》还有一点是我一定想要单独说的,就是涉及到的历史事件。我读到白灵在根据地肃清运动中被活埋的篇幅时,感觉特别熟悉,尤其是廖军长的遭遇和我曾经看到过的纪录片内容简直是吻合,我认为他一定是有一个真实的原型,又一时想不起那个纪录片讲的是谁。后来我特意百度来查证,确定纪录片回忆的是西北红军和西北革命根据地的主要创建人之一刘志丹。当我看到有文字提到陈先生说像白灵被活埋是有事实根据的,因为当时连刘志丹都被囚禁。这样一来,我就确信廖军长的原型是刘志丹将军无疑。关于刘志丹,我当年的历史书上只有一句话。然而,将军在陕西人民心目中的地位是极高的,除了有一个以将军名字命名的志丹县,民间还有很多关于志丹将军的说法。小说里的故事是改编过的历史,可是我们如何知道历史书中的历史是否已经被无数次地改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