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爷爷家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的爷爷身子骨还硬朗,腿脚也方便,我和堂弟经常拉着爷爷在门前院子里打羽毛球。捡两块大石头摆在院子的两旁,在中间再画条线连接,是以为界。彼时的我尚且不及爷爷身量的一半长,握着球拍举起来都费劲,爷爷总是轻轻的喂球给我,我吃力的挥动球拍却常常拍了个空气,虽然碰不着几次球,但依旧乐此不疲。
后来到了上学的年纪,我回到城里开始念书,城市生活异彩纷呈,满目琳琅,让我渐渐淡忘了农村老家,爷爷硬朗的身影在我的记忆里逐渐变得佝偻模糊。城市万家灯火,山村袅袅炊烟。儿时热闹的景象随着子女的离开,而渐渐变得冷清。年轻人往热闹的城市里走,老人们则留在了老家。
逢年过节,还是会回去看望,坐着一天只开两趟的乡村大巴,在九曲十八弯的山间公路里颠簸环绕,一路风尘终于到家。奶奶总是会提前站在院子口张望,看着沾满泥尘的大巴车悠悠开过来,停在路旁,我大声地喊奶奶,奶奶紧握的双手才倏地放开,眼角带笑,同样大声地回应“哎”。
奶奶接过我的书包,引我进家,操着亲切的乡音,招待我们。每次问,爷爷呢,奶奶都会说,爷爷在厨房给你们热菜呢,坐了这么久的车,该饿了吧。许是爷爷烧的菜太好吃,离开老家后我总是念念不忘,只有吃到爷爷的菜,我才会有一种这就是家乡的味道。
爷爷身子骨不如从前了,前几个月,雨天路滑摔了一跤,腿给摔出了毛病,拄着拐杖走了一段时间的路。我小跑着来到厨房,叫了声爷爷,爷爷回头应了我,说厨房油烟大,让我在外面自己先玩会,一会儿就能吃饭了。我手扒着门沿,偷偷地看爷爷炒菜,以前爷爷总会在我们面前展现他高超的技艺,切丝颠勺颇有门道。我喊着让爷爷表演下,爷爷却说,“爷爷老了啊,颠不动了。”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爷爷说自己老了,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比雪糕掉在地上,白衣服划了笔印还难受。
新添的一道菜终于出锅,我帮着爷爷摆盘、拿碗筷,收拾好,爷爷歇了口气,说:“晨儿,快喊奶奶和你爸妈他们来吃饭吧。”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长辈们相互寒暄,而我们小辈则大快朵颐。爷爷想举杯一起喝杯酒,却被奶奶打了手:“今年才查出了三高,让你别喝酒,你还喝。”长辈们也纷纷相劝,最后爷爷只好以茶代酒。我们小孩用果汁敬爷爷,爷爷笑得开心,用茶与我们碰杯,眉眼不及之处,却是一丝苦涩。酷爱喝酒的爷爷不得不向生活做出妥协,我们在期望中长大,而爷爷却在不经意间衰老。
再后来,学业繁重,回去探望的次数不再频繁,偶有几次回去也呆不上两天便又匆匆返程。最近几次回去,意外发现,爷爷竟养了一只猫,是一只深棕色狸花猫。爷爷并没有给它取名字,平常就用“喵喵”来唤它。我逗它,它总是立马就溜走,只有爷爷薅它的毛,它才会一脸享受地趴在爷爷的腿上。问起爷爷来,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只流浪猫,一次无意间闯进我们家的院子,爷爷见它可怜,喂了它剩饭吃,之后猫又过来,爷爷照旧喂它。一来二去,时间久了,猫也知道爷爷对它好,便赖在爷爷家,成了赖账的食客。白天在外面撒野,差不多饭点,就会不疾不徐的踩着猫步进来,爷爷奶奶吃饭,它就跳到一旁的椅子上,优雅地坐着,也不叫唤,时不时用舌头舔舔爪子,再挠下头。等到爷爷奶奶吃完了,爷爷便拿着“喵喵”专用的碗,用筷子轻轻的敲了敲,小猫便很听话地跳下来跟着爷爷走到厨房门角那吃饭。爷爷收拾碗筷,小猫就在一旁吃着,吃着吃着还会抬起头瞅瞅爷爷,像是在感谢。
过年的时候,老家终于是热闹了起来,大家围着火炉相火,一起嗑着瓜子,看着春节联欢晚会。只是年味没有以前浓了,长辈们看了一会便在隔间里打起了麻将,小辈们也长成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不是玩着手机,就是聊着游戏。陪着爷爷奶奶寒暄了会,就离开玩自个儿的去了。
我被堂弟拖走的时候,回头望了眼爷爷,爷爷看着电视屏幕,神色落寞,只有喵喵蜷在爷爷的腿上烤着火,享受着冬日里才有的温暖。
零点的报时响起,窗外响起了欢庆新年的礼花,我们凑到窗前向外望,舅舅在院子里也点燃了我们的礼花。漫天烟火璀璨,绽放又落幕,像极了人生,蛰伏蓄势直到爆发壮烈华彩,短暂绚烂后又隐于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