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高考制度恢复了,这似乎为我们这一代人亮起了一盏希望的明灯。
然而,梦想常常很丰满,现实往往很骨感。高考可是真枪实弹拼实力,是骡子是马,是拉出来真遛的时候。试卷发到手里一看,两眼一片茫然,一场短兵相接下来,败得纯粹找不见个北。
这能怨谁呢?怨什么dou一切归零。怎么办?一个字:" 学"!
于是,课本又从垃圾堆里重新翻出来放在了床头炕尾。地里不去了,开始关门谢客,闭关自修,认认真真地开始打闹自己的光明前程。
关上门,我生凭第一次爬在炕头失声痛哭。一任悔恨的泪水愁云惨淡,沧海横流。想想自己身处山乡僻壤,春种秋收,家徒四壁,胸无点墨,身无一技。瞻望漫漫人生路,茫然无序,何时方可出头啊?与其痛苦的生,不如一了百了的死算了。可又想想孤苦无依的父母,还是擦干眼泪又拣起了书。
“学,然后知不足。”这话对极。直到这时才知道,以前上了十来年的学,好像都上给邻居家了,自己什么也没留下。
最可恨的是我们这些少男少女们,在校时,个个都是没有思想的狂徒,只悔当年只顾玩乐,贻误了那么美好的学习时机。而到如今自己学,歩歩是障碍,处处是关卡,虽然书山有路可以勤作径,学海无涯可以苦作舟。但失去良师的传道、受业、解惑,得走多少弯路,得多吃多少苦?
好在我有两位天底下最开明、也最勤劳的父母。她们养着两头牛,成年披星戴月地耕作着六十多亩山地薄田,辛苦得把牙齿都掉光了,也从不舍得打扰儿子看书。她们始终坚信,书中定有黄金屋,书中定有颜如玉。只要浪子回头肯读书,光宗耀祖那是迟早的事。
为了报答父母的恩情,为了给自己寻找到一个像样的出路和前程,我想尽一切办法找书找资料,然后将每天二十四小时做了分割规划,哪个时间段学什么,哪个时间段完成什么作业,都列出来贴在墙上严格执行。结果规定的课目作业往往不能按计划完成,我第一次意识到时间的欠缺。心想,每天要是再多个几小时,说不定我的学习仼务就能完成了。可惜日光老人并不因我的努力而稍事宽宥,每天曰出曰落,不曾多出一分钟给我。
其实,不能怪时间的欠缺,怪只怪自己的愚笨与浮躁。对文史科目就像遇见恋人,仿佛前世有缘,一见钟情,卿卿我我,难舍难分。而对数理,仿佛遇见毒草迷药,一见书就迷糊打瞌睡,无论头悬梁、锥刺骨也不能稍奏其效。于是,每次高考会战,都因自己的学科"残疾"而败北收场。一连考了四年都是名落孙山,美梦成殇。
在这个世外桃园般的小山村里,一干就是三年。这里山高皇帝远,尘世的喧嚣,似乎在这山坳里激不起一星点涟漪。鸡鸣犬吠,则更显得这山村的空旷与寂寥。而对我却是最好不过的修养之地。我订阅了好几种杂志,连买代借弄来了一包又一包的书籍,像一条鱼一样,全神贯注,开始在文学的大海里尽情畅游。
从此,我不再为高考的事魂牵梦萦。我深知那个神圣的殿堂今生与我无缘。但我也深信自己只要潜心修为,一定会在另一条蹊径中与那些高校才子们一样可以殊途同归,事业有成。
一九八四年春的一天,一身风尘的母亲徒步三十里,来山村找我。几月不见,岁月的风霜更加落满了母亲的华发。生活的艰辛也更令母亲腰驼背弯,满面沧桑。她一边揩着额上的汗水,一边神神密密地对我说:"孩呀,你再准备准备,今年再去考一次吧。妈专门找算命先生给你占了一卦。卦上说你今年考大学很有一碰。碰中了,你爸妈跟上你也风光一回。碰不中了,咱也不会缺少什么斤两。反正就这一次了,算妈求你了。"
妈渴求期盼的眼神里闪闪放光,再次点燃起我奋力一博的心火。我把拳头向天一挥说:"妈,我拼。"
妈拍拍我的肩爽朗一笑说:"好儿子!"然后佝偻着身子,笑迷迷地走了。我一直望着她那佝偻羸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苍苍的大山背后,又一头扎进那堆久违的故纸堆中……
我哆嗦着双手打开信封,原来里边却是汾阳师范学校的通知书。我不由对天一声长叹,终于明白: 那大学的门槛真比天高!
但父母却高兴得不的了,逢人就说:"祖上积德了,俺儿也高中了,也成公家的人了。"于是前来贺喜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我的心里也渐渐地甜起来、暖起来!
快到九月开学时,父亲持续了一年的胃疼忽然严重起来。动员再三,到医院一查,竟被确诊为胃癌晚期。到腊月三十,除夕上午,已被癌细胞啃噬的骨瘦嶙峋的父亲,喊着我的名字,没有来得及吃一口年夜饭,就闭上了他辛劳一生的眼,走了……
我久久地跪在父亲灵前泣不成声。我深深知道,是父母年复一年的辛苦劳作,累垮了自己,才成就了我。我的这张薄薄的通知书,不但浸满了我的心血,也耗尽了父母的全部生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