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满银的哥哥又送来一盘饺子。
昨天,妯娌让我不做饭了,说她剁好了牛肉和莲藕馅。没想到,满银一口气吞咽了半斤多,还说,香得没吃够。妯娌说,反正馅有的是,只是多和点面而已。于是,今天我午睡时,哥哥将煮熟的饺子再次端到满银跟前。
前阵,满银的腰脊椎压迫神经突发,当时身处异乡,那里的医疗条件又有限,为了不耽搁病情,侄子和侄女、外加侄女女婿一行三人开车去新疆往回接。满银爬在车上虽然疼痛难忍,可三个孩子不分白昼地赶路,受尽劳累困苦。
大家的目的皆一致,唯恐他救治不及时。事后,连夜给他安排手术,当医生说费用不够时,侄女居然拿出了她婚嫁的钱。就这满银还唠叨开车的快慢速度不如意,又挑肥拣瘦医院和医生的优劣。半辈子,满银没给哥帮过什么忙,却还一再拖垮哥的家,都到这阵了,他依然不顾及人家的感受。
就算自己的亲生父母,也未必如此。满银的哥嫂却无偿地贴赔,现在又殃及无辜的孩子们,搁谁那,心里都该存有愧疚。我说满银,等病痊愈了,除了好好还债,再就是加倍珍惜这份亲情和恩情,不然,咋对得起大家的一片挚诚之心?
满银尽管没说什么,还像小鸡一个劲地啄米。
二
满银跛瘸着双脚,独自推车走到了门口。
对面的麻将馆,人来人往。满银只要将头抬起,或者稍微斜一眼,就能从门缝看见。他不为所动。当然,病情影响巨大。但以前的满银,和我大打出手时,无不带着满腔的狠劲说,即便你剁掉我的指头,还要赌!
那时的满银,是何等的悲壮啊!满银其实很聪明,可走错了路。老公公为了他打牌,气得用棍子打断他的腰,他死不回头。婆婆弥留之际,劝满银别再混日子了,满银当时痛哭流涕,之后当作耳边风。我佩服满银的毅力,也希望他在赌的路上幸福地走着。当一个人愿意糊涂地活着时,你就不要徒劳地枉费心机了。那样必然两败俱伤,有那时间,看自己的路咋走。
儿子七虚岁了,实龄才五岁半多,而满银就这么收心了。让大家不可思议的是,所有人没改变他,出生三斤份量的儿子却拉回了满银不归的灵魂。没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
看着现时的满银心无波澜,我黯然。一个人习惯了他的生活,再脱胎换骨,是何等不易。满银却一声不吭地舍弃了,我难道不该为此而感动,直至谢天谢地吗?
三
早饭后,上街给满银买药。
这次,满银花了八万多,仅报销了三万,剩下的五万,是自费了。还完这三万,手里就剩三五百元了。药不算贵,而办事完毕,路过一家化妆品店。女儿休假回来之前,就说我,想要什么尽管提出,她慷慨付账。我说,以前跟父亲种地,那个贫瘠的年代,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购置穿戴,后来跟了她爸,本指望靠双方的努力买得一些首饰,结果到头来两手空空。此刻呢,最想做个名副其实的女人。
一番挑选,决定了水密码的一盒四件套装,价格是178元。可不等我咬牙豁出,满银却病倒住院。我大概就是无福消受的女人,也是廉价的地摊命,于心不忍的女儿一发工资,就给我匆忙补上。不买,我不甘心;买了,却不开心。人生于我来说,真是生不逢时,错过加过错吗?
满银总是说,待他还完债,就好好给我买。可我没耐心了,也等不起了。因此,定型膏是八元,口红是十元,做头发也是二三十元。有时叩问,自己就这么虚荣吗?骨子里却想做个真正的女人,无关穿戴真假,无关价格多少。
这会,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想到满银后半年都养病在家,一想到儿子的伙食费,一想到这个月的水电费,一想到生活的种种种种,脚步不由退了出来。
四
终于盼到十八点钟了。
夕阳完全西斜了,但还没有沉落。外面太冷,我就坐在窗前,痴痴地望着天空。儿子是十八点十五分出生的。满银说,那天的太阳,也像这般耀眼。余辉这个名字,是没怀上就起好的,那时,只想着有一对儿女,没想到真的会有;更没想到,这一天会在耽搁了十八年后这么快到来。
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前半生已经苦度完了,所以,余辉是心态平和的那种。可老天让我真正地生在落日余辉时。我不想违背,也愿意接受。从六年前的昨天,就被拉进重症室观察了,今天,总算转上来了,却不曾想紧跟着进手术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