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写下篇《立春桃花渐次开》,正好是新岁立春的当天,却是旧年岁末的腊月。于是迟滞了几天,买了张“春运”回家的车票,回我湖南的乡下过年。我在文章中说:今年立春早,不定过完年出来,就能看到春后的桃花开了。
恰好,今年在家停留的日子长些,出来时已是元宵的前一天。我没敢在家奢侈的过完元宵,眼望着村子里一批批陆续离开家乡的人们,我来不及犹疑,便也相跟着离开了家来到广州。正好,离开家时,桃花已开放了三两枝,也算是了却了我文中的祈愿。心自欣慰!
这些年一直在外面,离开家已经二十年,虽然间或时也会回家过年,但呆在家的日子很有限。(过)年前(春)节后的,停留在家的日子也就不过十天八天。于是对城市的变化看到的越来越多,而对家乡的事物了解的却越来越少。
这次回家,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了两年,于是权当理由,便让自己在家多停留了几天。与乡邻乡亲们相处的时间长了,听到的看到的也就多些。
年前回家,才进村口时,就听到头上有喇叭在叫。于是一抬头,就看到村前的电线杆子上,前后分挂着两个喇叭。这情景可是好些年没见了,具体些说,应该是集体时才有过的场面。于是想起集体时,四叔家门上挂着的木匣子广播。四叔是队长,每天早晚或中午,四叔家门上的木匣子广播里便会传出歌声或播音声,或者县上或公社传达的通知。还有,每天早上准时播报的广播体操的喊操声。我那时正上小学。小时候好奇,有一次趁四叔出工没回来,我偷偷的抽了条凳子爬上去,取下木匣子,把木匣子里面喇叭上的磁铁取了下来。然后拿了磁铁去吸灶堂里土灰堆的铁矿石碴子。但不久,广播便修好了,也没人去追究广播里的磁铁是怎么丢的。再不久,那拉拽着广播线的电线杆子便一根根被扒了,于是再没有听到广播的声音。
当然,比起当年那木匣子广播,这喇叭要先进得多,挂在露天的高压线电杆柱上不怕雨淋,声音也比之前的木匣子广播响亮得多,更不怕谁家的孩子顽皮了爬上电线杆子去取了那喇叭里的磁铁。
有乡邻告诉我,说这喇叭是去年时供电站的人挂上电线杆子的。开始时,有房屋离得近的村民们嫌吵,但后来就觉得多了份热闹和喜庆,并适时能了解些山外的信息。我听了就在心里头念叨:怪不得呢,早年回来时还没见的!
我正念叨,喇叭里却说出些过年的喜庆话儿。我于是觉得,这沉寂了数十年的村落,仿佛又有了新的活力与生气,仿佛又有了种久违的亲切与亲近。
我心里头想,当今的城市,已发展到一定阶段了,经济的发展,是该向农村推进了。
我自知这些年一直在城市奔波,对乡下的事知之甚少。于是每听说一事,心底里总难免会一阵涌动。尽管一些事曾经熟悉而并不陌生。有些事仿佛旧事重提,却又仿佛更添了新意。
与乡邻们闲聊时,说到当年的村卫生室和赤脚医生,说到我们孩提时一起走读并留下过童年记忆的村民办小学。似是留恋,又似回味。
当年的赤脚医生,早把诊所开到镇上去了,离村将近二十里。当年的村民办小学,我自从上了初中以后,便再没有去看过。全村十多个自然村,村小学在村中心的位置,离家也有近两里。后来听说,村里的孩子,都上镇上、或者以前的乡上去上小学了。后来就听说,学校被拆建了。我向乡邻们打听,问当年那学校的旧址是否还在,是否被人翻耕成耕地?乡邻们告诉我,说那旧址还在,年前已经批建,正准备重新修建村小学。乡邻们还我告诉我,说当年那村卫生室也恢复了,政府扶持,卫生员是当年那赤脚医生的儿子媳妇,医校毕业。我听了似乎并不诧异,想起当年最后一次去看赤脚医生(其实那时也早已不再叫赤脚医生)时,正是我新婚后不久,媳妇半夜突发急性肠炎,痛得直叫,我于是背着媳妇去找的村医。
一切似乎都在变。有些似乎只是恢复,但也存在它恢复的必要。
我以我数十年远离的陌生,一点点触摸我乡下的变化。我来不及感喟和慨叹。
正闲聊时,有乡邻走过来,冒出一句,说:“现在的麻雀,好像没以前的麻雀个儿大。”
我这回听了,不由地感到一种讶异,我瞪大了眼睛问:“又有了麻雀了么?”
乡邻点点头,说:“是。”
我怕乡邻弄错,于是又补充一句:“你说的是麻雀,不是山雀,是家雀儿?”家乡有两种雀,一种是山雀,个小,只在山林里刺丛或草木间跳来跳去。一种是麻雀,又称作家雀,个稍大,常在房前屋后的树枝上栖息,尤喜在土屋瓦檐下的房粱砖缝里作窝。家雀(麻雀)食稻谷,山雀不食。但那一年,几乎一夜之间,麻雀忽然从我们那儿绝迹。这事谁都知道,但谁也不明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