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一些过去的往事。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念旧吧。
目前,正处在半老不少的我,不是很忙也不是很闲。却常常想起过去的事。就连梦寐萦怀的也都是流年的一些碎片。
我梦见我沿着秋后的原野,踩在铺满一地半边莲的田园,跑进荆棘丛生的深山,不知怎么着我只是拼命地奔跑。跑着,跑着,双脚踏空,我坠落于深谷,我惊醒过来。
这个梦,宁我惊魂未定。
辗转反侧,再无睡意。看看窗外漆黑一片,耳旁不时传来邻家婴儿的啼哭。这哭声,在这宁静的夜间,显得格外空旷与凄凉。这一瞬刻,我脑海中演映出一幅似乎有些悲悯的画面……
在赣南红土地上一个贫困荒凉的山村,一位包裹着头巾的村妇,腆着临产的大肚子,急匆匆从田野劳作归来,她拖着疲惫身体,没来得急铺开被卷儿,一名男孩就产在垫着稻草的床上。年轻的母亲自己找来剪刀剪断脐带,拿一件大人的衣服包裹着婴孩。她脸上并没有因为生下男娃而喜悦。只是抱着哇哇啼哭的婴儿,轻微地叹了一口气说:“又是一个讨债鬼!”
这个男孩就是我。
也许生不逢时。我出世的这个国度,草创阶段的社会主义基本建设的改造、试验时间不长,由此产生的命令主义,形式主义滋长蔓延。政治上的髙度敏感与畏惧,以及社会物质的髙度匮乏,构成了那个时代的特征。
都说人在出世时,之所以啼哭,是因为害怕来到世间吃苦。我相信这句话所存留的内涵,当然我是一位唯物论者。这两者并不矛盾。
我就是在这不该出生的时期,到这个背景本不该如此复杂的社会上来的。
我出生时,父亲远在千里之外的鄱阳湖畔,他一方面为实现自身的价值,另一方面为养家糊口。在我记事的年代,听父亲说起我出生时的情景。当时,慈祥的祖父抱着我,喜滋滋地说:“这崽好养活。”
然而,并非祖父所期望的那样。
年幼的我由于脐带受到感染,长期发烧不退。母亲生我是第二胎,已有些生育经验。她在野地摘来艾蒿草烧成灰,外敷在肚脐处,并挖来半边莲、车前草、黄金根、等几种不知名的草药,煎熬成汤药,给我内服外抹,才把我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其实,我是年长我几岁的大哥把我带大的。在大哥出生时,祖父家因兄弟姐妹众多,我父亲分得一间厢房和几双碗筷,我们便独立生活了。
父亲长年在外工作,家庭生活的重担自然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可以想象,那时的母亲,望着家徒四壁的境况,面对着娃儿和嗷嗷待哺婴儿,生活上有多么艰难。
祖父是一个精明能干、善于经营的农民。祖母则不然,不会干农活,也极少干家务,更别说针线女红之类的事务。按常情上讲,年幼的孙子,祖母在家可照看带养一下,可就是这样的小事她也怕麻烦。我们老家门前有一口很大的池塘,母亲要出门做事,惧怕大哥和我去玩水掉进池塘淹死,无奈的母亲便把我们锁进房内,自己一人出去做事,直至很晚回家。母亲姓赖,村上人都叫她赖婆子。人们怜悯地劝母亲:“赖婆子,不要做那么苦。”母亲摊开双手说:“我也不想做,可不做不行啊!”
劳作的辛苦,生活的艰难,使得这位年轻的母亲比同龄人过早衰老,亦缺乏了作为女性娴淑善良的一面,更比一般女性坚强与倔强。
在我记事的年岁中,极少看见母亲哭泣。即便是在父亲医院去世后,当大哥把父亲半夜去世的噩耗告诉母亲时,大哥忍耐不住痛哭起来,母亲也没哭泣。她倒平静地劝慰大哥说:“别哭,我昨晩就感觉,老头子恐怕难过这一关了。”
这当然是后话。可当时年幼的大哥带着我,被锁在房内是何等的无助与憋闷。由于母亲去较远的地头劳作,有时很晚才回来照看我们。大哥和我,饿了便哭。相邻的祖父听到哭声,即刻用碗盛上或地瓜或花生之类的食物,在门下一个狗洞外,蹲下身体,几乎是爬在地面上,一面慈祥地安慰我俩,一面把食物从洞外递进来。
写到这里,自己忍俊不禁,之后顿觉悲凉万分。
我一方面敬仰长辈们人性的光辉,另一方面叹服生命的强韧性。
就在这样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大哥和我犹如荒野中两株半边莲,根是苦的,叶是绿的,开出的半边花朵却也芬芳馥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