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那年的端午是个特别热闹且又有趣的节日,至今尚记忆尤新。
那是一九八九年的端午节前,当时的热闹不仅仅是因为过节,更热闹的是整个社会都陷在一种让人憔虑的不同寻常的骚动中,连我们那个小县城也波及到了,这当中的故事,由于种种不可言说的原因,在这里不方便提起,只是那一次我与卷毛一起在放了晚学后骑自行车到县城里去看热闹,回校后却挨了校长极严厉的一顿批评。两个极普通的学生,却惊动了校长亲自出面来作批评,想必事情的性质总是有些严重的。
更令人难忘的热闹还是在第二天晚上,在阿光的家里。那一晚我们差不多聚集了十三四个同学,到阿光家里去闹端午。平常只听说有人闹元宵或闹新房的,尚未听说闹端午,但那一晚我们却着实闹了个一夜无眠,真有点“难忘今宵”的意味。
端午节在一年之中可算是大的节日,亲朋好友之间兴奉着窜门送礼,送的东西除了商店里买的绿豆糕,大多却都是些自制的土产,通常有茶叶蛋、粽子、油炸麦花儿等。阿光家在城里有好几户亲戚,窜门时需要很多这样的土产,而阿光的母亲一直在城里卖水果,特别是碰上节日前后,又正是生意旺盛的时候,所以不曾回来,家里的事情均由他父亲打理。于是阿光在数天之前就约好了一帮子亲近的同学,约定在某一天的晚上到他家里去过端午,并帮他制作那些送人的物事。
那一天放学的铃声一响,我们几乎来不及整理课桌上的文具,便纠集了约好的同学,骑上自行车浩浩荡荡地直奔阿光家里去吃晚饭。阿光家离校约十里路程,平时去他家蹭饭吃也是常有的事,他父亲也仿佛摸透了我们的习性,每当星期六的中午便会多烧上一两个人的饭,以防我们这些不束之客的不期而至。但是像那天这样阵势浩大的情况还是从来没有过的,好在事前有约,家里略有筹备。当晚,在满满的一桌菜的边上围了满满的一圈人,也不分座位,只顾见缝插针地坐着挨着,风卷残云般地争抢桌上的食物。相比于学校里那清汤寡水的伙食,这里真算得上是进“大补”了。所以顷刻之间便杯盘清底,桌上一片狼籍了。
晚饭后的任务是十分艰巨的,要包二十斤米的粽子,还要把一大桶面粉炸成麦花儿。阿光的父亲已事先请了阿光同村的姑姑来帮忙包粽子,她在自己家里吃了晚饭就早早地过来了。米和粽叶是早就洗好了的,所以当我们还在饭桌上争抢的时候,她就开始动手了。但她的脸上一直神色疑重,郁郁不欢,向阿光打听后,方知她儿子在外地念大学,是学校里的学生会主席,这一次他也被卷进了那股骚动的浪潮里,近日又突然与家里失去了联系,因此家人十分担心。于是所有的同学在放下碗筷后就都围在了她的周围,一边七嘴八舌地安慰她,一边也拿起粽叶和米,装模作样地学着包粽子。但包粽子毕竟是很有点技术性的家务活,学起来没那么容易,众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了几个没脸没角的丑疙瘩出来,还弄得地上到处都是撒落的米粒。看着同学们费力制造出来的丑物和一脸的狼狈相,姑姑终于也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相比之下做麦花儿就简单多了。这麦花大概是我们家乡较有特色的风味食品吧,原料是面粉,跟做面条一样,先是和面,但不能太湿,还得加上点酵母,然后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面皮,再剪成一块块两寸见方的小方块,对角叠成三角形,且用剪刀在折叠的斜边上裁成一条条细细的条儿,仅在最后的尖角上留下很小的一角,再小心地分开细条儿中间的叠缝,做成一个个的小圈圈,有规则地排列后,就做成了一朵玲珑别致的面花儿了。但那形状与其说象花,倒不如说更象一只开屏了小孔雀,层叠的小圈是它展开的屏,留着的那个角就它俏丽的头,有细心的人用麦杆儿在那头上去点出一个圆圆的眼睛,那雀儿便越发地活灵活现了,所以有的地方也称麦花儿为雀果。
阿光的父亲收拾完碗筷锅盘,再把一锅茶叶蛋搁在煤饼炉子上后就动手和面了,揉好第一团面粉,就交给我们这帮同学去一展身手。
卷毛是我们这帮人中最高大的一个,擀面皮的工作当然交给他了。他一个人占了桌子的一面,双手拿着面杖在桌面上奋力地推拿,桌子的其余三面都围满了从粽子那边转移过来的人,一个个都吵吵嚷嚷,喋喋不休,有的在给卷毛加油,有的则是在开着玩笑嘲弄他。姑姑的身边只留下可儿和树苗等几个女同学还在陪伴她了。整个屋子里都充满了欢声笑语,并隐隐地回漾着面粉和粽叶那奇特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