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成一枚月,俯瞰新集千亩葡萄园,成熟是农人眉梢摇落不尽的欢喜,蕴生着黄昏即来的点点清愁。
藤与邻藤,没有高矮之分,被铁丝架固定住,一律地生长。剪掉不羁的枝叶,藤条就规矩地顺着地势延伸。走进去,成片成片的葡萄方阵,月色里安安静静歇息。
家家户户,栅栏门挂着一把锁。忙碌一天的果农,把一园葡萄锁给月神,回家喝晚茶。满塬都是葡萄,亩产万斤,放你去吃,看你能吞下多少颗夏黑,抑或巨峰。
借着地头钢架屋的微光,老人一家,还在摘葡萄。老婆张开塑料袋,儿子提起葡萄往里放,放上四五串称分量,儿媳盯着说,高一点都无关紧要。园子出口,有装好的七八袋葡萄。小孙女点着细细的手指头,一袋一袋往过数。
老婆说,2元一斤。正说着,老人骑三轮摩托停在路口,一看是回头客,应诺10元一袋,给我提走。前几日,来过一次,只有老人在,给一把剪刀,放我们进去自己采摘。满园的套袋葡萄,自上而下裹得严实,要看清是否成熟,须得扒开一条缝。袋子撕裂,要是没熟,就不好看。
他有经验,外围摸摸捏捏,试试软硬,看看露在外面的把儿颜色,再一串一串剪,剪下二十串葡萄,打开一看,全都熟成紫红色。摘一颗吃,满嗓子眼的甜。香到吃一颗,还想吃一颗。甜味顺着喉咙灌下去,满肺腑都是香甜的葡萄味。像蜜,又不是蜜;像玫瑰,又不是玫瑰;像冰糖,又不是冰糖。无法打比方说清楚它的甜,只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香甜味,独特到吃一颗就能留下记忆。
葡萄买回家,分送给朋友,他们也说甜,真甜!三天后,忙完事情,天已擦黑,我们再次跑来,直奔老人的园子。
七月七的眉月,照在葡萄藤里,透过密匝匝的叶缝,落下细碎的光影。地垄一层光斑,明明暗暗,像水墨的油画,设下无穷的想象空间。一地秋虫藏着影儿,时远时近,鸣叫着它们生存的需要,声音亮得像高悬的月儿,谁路过都听得到。
看不清葡萄的紫,白白的袋子恍恍惚惚,蹲下身靠近,摸一摸,方知道是一串葡萄。它们在夜晚呼吸微弱,如同人一样节省能量。是他说的葡萄也会呼吸,我真好奇。葡萄正午两点,呼吸加重,分量就会减轻。果农摘葡萄选择清晨,或是黄昏。这时的葡萄,沉甸甸地重,水分饱满,甜度自然,吃起来口味也有差别。
葡萄有呼吸?第一次听说。我继续走,走到远离灯光、远离水泥路的地顶头,蹴下来,将耳朵贴近一串葡萄,想听听葡萄的呼吸,是怎样的舒缓,或是悠长。听一阵子,没有感觉。换个角度,再听一阵,还是没有感觉到。葡萄教授能听到葡萄的呼吸吗?老人说,教授带着一帮学生来指导,称量一亩地的葡萄产量。亩产万斤,教授都惊讶了。老人是管理葡萄的高手。年年月月,灌水,施肥,定梢,绑蔓,抹芽,处理花穗,防治病虫害,三十年下来,他也成了专家。
老人提说葡萄呼吸,他果真听到过吗?把心给了葡萄,葡萄成长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老人的意念里挂着,又怎能听不到葡萄的呼吸?
高天的月儿不说话,鹊桥外的牛郎织女还在赶路,12点是会面的时间,是甜言蜜语的时刻。躲在葡萄架下,能听到她们的缠绵絮语吗?老人一笑,是个传说罢了,装好人家要的葡萄,我们也该回家,栅栏门也得锁上。三亩园子,三万斤葡萄,要卖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今年葡萄价钱低到让人心寒。累了一天,瞌睡在找枕头,哪里还能想到牛郎织女王母娘娘,睡去吧。
出葡萄园向左拐,马路两侧,还能看见三家正在收拾摊点的果农。月色朦胧,罩住他们忙碌的表情。我无法看清,他们是欢喜还是清愁。秋日的塬夜静到生寂。葡萄园的尽头,两个小年轻,搂着背环着手,走着走着,脸贴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