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元月8日,对我像娘一样亲的大姐走了。她的生命路程永远地定格在了80虚岁。
按常理说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人活七十古来稀,80岁的寿命,也算是高寿了,但我觉着大姐不该走,我俩还没亲够。她对我的爱温暖了我多半生,我真舍不得她走。半个多月来我每天都想起大姐,时不时泪流满面难以自控。今天我一个人坐下来,想一想理一理我的大姐对我的爱到底有多深。
父母生下我们姐弟六人,大姐最大,我排老四。我一落地,母亲就害了一场大病,生命垂危,且久治不愈,一直病病歪歪,照顾我这个襁褓中的婴孩,就交给了还不到十岁的大姐,她像娘一样,一天到晚给我抓屎抓尿,白天她抱着我,我在她怀里,她拍我哄我,夜晚我在她被窝里她暖着我,这一暖就是十几年。我十一岁那年,大病一场,一直在炕上躺了七八个月。农历的八月十六是大姐出嫁的日子,迎亲的队伍用椅子抬着蒙着红盖头的大姐,从里边东屋里往外走,院子里挤满了人,我在外面东屋炕上躺着,不顾一切地从被窝爬出赤裸着身子爬到窗前,用手抓破窗纸把着窗欞往外看,姐被娶走了,我嚎啕大哭,顷刻瘫软在炕上。之后,大姐为了体弱多病的母亲,为了我这个病秧子妹妹,为了家里人多劳少,就经常住在娘家了。
转眼又到了第二年的年底了,腊月二十三那天是小年,我的老家有个规矩,凡出嫁的闺女都不准在娘家过小年,头一天下午,大姐去婆家了,母亲和嫂子忙着过年蒸干粮,洗涮衣物,我依然没出被窝,傍晚,突然病情加重,不省人事,奄奄一息,一家人惊慌失措,立马就近请来一位中医,一号脉,说我快不行了,恐怕过不了这个年,让让家人赶紧准备后事,还嘱咐说,孩子这么大了,可别让她光着身子走!一家人如五雷轰顶,天不明,爹就请来了高明先生,娘派人去叫大姐赶紧回来,给我做十二岁“寿衣”。不到一个时辰姐就风尘仆仆从婆家赶了回来,一边哭着抱我哄我,一边煎药,喂我,抽空还背着我,忍悲含泪为我做“寿衣”,我记着做了一条紫色花棉裤和一件红色花棉袄,还有一双天蓝色的绣花鞋,只大我两三岁的二姐噘着嘴在一旁嘴里嘟嘟囔囔,说家里大人太偏心,一个整天躺在被窝的孩子,过年还穿啥新袄新裤?我也是一头雾水,大姐过来哄我俩说是冲喜呢,穿上新衣服病就好得快!我心想,还是大姐好,偏我向我,过年别人都没有新衣新鞋,只给我自己做了,我哪里知道是为我黄泉路上准备的。然而,苍天有眼,爹请来的一位高明中医,针灸熬药,像神仙一样,药到病除,当天下午就大有好转,再加上父母的百倍呵护,大姐特殊关爱,很快就把我从阎王面前拉了回来。四天之后,就是腊月二十八,我穿上崭新的棉袄棉裤起来了,跑到院子里,好久没见过日月,仰头看天,新鲜极了,和小弟一起在干净的院子里拿着小鞭子打起了皮牛(陀螺),一家人脸上乐开了花,娘让大姐赶紧回婆家去,我也欣然同意,没有阻拦。之后,我的灾难就过去了,很快我就变成了一个很阳光的女孩,回到学校。当然,大姐来了,我还是睡在大姐的被窝里。大姐喜欢认字,家境不好,她不能上学,学校老师教我,我教大姐,多数都是在被窝里,教学相长,大姐学得快,我的知识巩固得好,那两年我总是门门五分,这与大姐的爱有太大关系。
小学五年级,我就考入广平第一完小,七八里路来回走读,晚上,和大姐睡在一起,互教互学。哪天,我到家知道大姐有事去婆家了,我就心中不悦,但我立马能想得开,毕竟大姐是人家的人了,我渐渐懂了奶奶的话,“蒜臼子当不了和面盆,闺女不是娘家人”,该走就走吧,我也这么大了,亲娘还有断奶的时候呢,何况是姐姐呀。但如果是星期日,我不上学,姐不在娘家,我肯定要跑七八里去大姐家一趟,哪怕就在她家待一小会儿,回来心里就踏实好多。
年10月,我高中毕业,我回乡当了知青,很快当上了民办教师,大姐更是如鱼得水,回到家里我依旧是大姐的老师,大姐很快就会念闲书看报纸了,也会写好多字了。1972年早春,我要上大学了,大姐赶紧回了婆家,把她唯一一条出嫁时的五彩缎子棉被揹了回来,非让我带走不可,我不要,她说北京北边(张家口)很冷的,你盖上这个既暖和又体面,别人也不会笑话咱家穷了。我带走了,一直盖到了毕业,暖着身,暖着心。每个寒暑假,我回到家,只要大姐没在,第一件事就是去大姐家。她看到我十分高兴,说上大学费脑费心,你身体又不壮,就赶紧让我脱鞋上炕睡会儿,她坐在炕沿我俩掏心掏肺,不一会儿,她见我有了睡意,给我盖盖被子,掖掖被角,就悄悄离开了。等我一觉醒来,她总是端来一碗香喷喷的好饭,有时候是鸡蛋面饼,有时候是鸡蛋卤子下挂面。
大姐生了四个孩子,一男三女,丈夫不到五十就病逝了。大姐知道娘家老的老小的小生活依旧窘迫,迫不已她经常带着吃奶的孩子住在娘家。
年,母亲去世了,我离开工作岗位了,起初,我经常和大姐一起陪伴在年迈的父亲身边。后来哥哥弟弟妹妹也都先后退休了,看大姐的身体越来越弱,她毕竟已到古稀之年了,我们几个开始轮番着照顾父亲。大姐也有空在她自己家住几天了,但她还是每天牵挂,天天都打电话问候,尽管告诉她,我们和父亲都挺好,可是大姐就是不放心,找个理由,就来了。一天傍晚,我和父亲都吃完晚饭了,我正在院里洗涮锅碗,一扭头大姐来了,我吃惊地说,我对你说家里没事,你咋又来了?大姐从车筐里拿出一大包点心和一大块猪肉说,明天是你生日,我来给你包饺子。我一听立马热泪盈眶,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过生日啊,这不是母爱是什么,让我热泪盈眶。第二年,我生日那天没在老家,到了中午大姐在邯郸工作的二闺女提着大生日蛋糕来了,我又一次吃惊,又一次泪流满面。之后每到我的生日,总有大姐的孩子过来。大姐知道我只有一个孩子又在异国他乡,怕我孤独,总是嘱咐她的孩子多来看照顾我,特别是等我老了。
大姐的一七祭日下午,她的几个孩子上完坟,风尘仆仆特地从广平赶到邯郸,来看往年迈大舅妗子和我这个三姨,一群戴孝的孩子一进门扑通扑通都跪在我面前,哽哽咽咽地对我说,姨,俺娘说过,她走了,您就是俺娘了,我泪如泉涌说不出一句话,我在心里想大姐您没有走远,您的爱已经温暖了我七十年,您又托付了您的孩子,您的爱会温暖我一辈子的,眼前这一幕让我呆了,我的心都碎了,刹那间刀绞一般,乱麻一团……
正所谓悲莫悲兮生别离,剪不断,理还乱,这大概就是生死离愁的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