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我是谁",那就很哲学了。而问"我是个什么东西",则足见其另类:不把自己当人看。其实不然,我是很高看"人"的,只是感觉到自己还有没"活"到"人"的份上。我以为,"人"之所以不是"东西",就是因为有其高贵的品格尊严一一自由的意志与实现自由的能力;然而我有吗?我充其量只有一半;有自由的意志,却没有实现自由的能力。因此,我暂时只能算作个"东西″,但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仿佛,我只是个赚钱养活自己的工具。儿时被父母养着,长大后就自己养活自己,再后来生了孩子来养,也不过是"养子防老"罢了。现在,孩子大了,自己也开始老了。想着孩子一个养多个的重任,自己就不得不要多赚几个养老的钱,而且还得想法不生病,否则,一时报销不了,变成"老不死的东西",那就将成为后人不小的灾难。因此,活着,我就得做能赚钱养活自己的工具了。
工具,当然就是没有自由意志的东西。我没有实现自由的能力,却有自由的意志;毕竟,我做的是教师,这便是我的可悲之处。按理,教师应该是呵护人成长的人,不但要把自由的意志传递给学生,而且还应该训练学生实现自由的能力;简而言之,教师应该帮助学生由"东西"成长为一个真正的人。可我现在的所做所为却恰恰相反。养活自己的压力,把我固定在中国特色教育的流水线上,逼我充当以制造"考分标准件"换取工钱的加工手,正在把一个个鲜活的孩子“教育”成赚取考分和奖金的工具;也就是把“人”加工成“东西”了。清醒了这样的实事,我又不能不骂自己:你简直不是个东西。
这就难怪学生对教师的抱怨了。
记得前些天,去外面听一堂语文课,那天课前口头作文,一个学生讲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俗语,说:教师与父亲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教师能成为学生的朋友,就很不错了。点评作文的学生就说:其实,现在做老师的,都是些素质不怎么样的人。她话音刚落,教室里几十双眼睛都聚焦在那位执教老师和我们几位听课的教师的脸上。平常的心,大概能使我们的脸呈现一个淡然的微笑,要不,点评作文的学生怎么能够继续对教师的抱怨呢?
我非常清楚,中国教师在人们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形象。过去,也只有落魄的文人才来做孩子王;今天,即便是读师范院校的,发自内心把教师职业视为一生事业的,又有几个人呢?平心而论,自己当年报考师范,很大程度就是为了能“吃商品粮”,如果真有实力,那还不报考清华北大吗?“学而优则仕”的官本位文化,注定了我们这个民族不遗余力地争夺权力而不惜践踏权利的文化品格;教师虽然在“软道德”中享有崇高的地位,但在“硬道理”中,教师却与那些弱势的学生一样,始终摆脱不了成为工具的命运。
轻视教师的实质就是轻视学生,而一个不把教育当回事的民族,其实就是不把自己的未来当回事。有意思的是,这个不那么重视教师的社会,却制造了不少很令做教师的无比享受的美誉,如“蜡炬”“园丁”之类。可是这样的美誉,却没有一点人味儿:它们不是把教师视为东西,就是不把学生当作人。还有个“灵魂工程师”的光环,彰显的更是一种毫无生命敬畏的狂妄;要不,你说,人有能耐对“灵魂”进行设计加工吗?
那次听完课,我跟执教的李老师及其它几位教师在回语文组办公室的路上,交换意见时说:“今天的那位女同学的点评,尽管让李老师和各位听课老师十分尴尬,但学生们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思考,下去不可批评,她道出了真话,值得我们深思!”
当然,做教师的,也不难在学生的心目中塑造自己光辉的形象。
后来,不只一次,我在学生的口中或翻阅他们的作文中,获得这样的赞美:老师,就是您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人生;您是我人生的指路明灯。我不知道别人获得如此赞美是怎样的感受,但我,受之而心惊肉跳。如果不是赞美者在我心中形象特单纯的话,那我感受到的,简直就是一个莫大的嘲讽。因此,即便这是很真诚的想法,我也会很真诚的回应说:要说明灯,那是你们那一双双求真求善求美的眼睛,充其量,我不过是你们手边可用可不用的拐杖而已。
是的,在今天的中国社会,我以为:作为一个教师,不做燃烧自己的蜡炬,也不做修理学生的园丁,更不做设计加工他人灵魂的工程师,而做学生手边的一根拐杖。那么,应该是不坏的选择,即便自己只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