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酣畅的秋雨如期而至,只为化土成泥,便蟋蟋地下了半日。
小时候,家不远处有条河,几根一米左右粗的水泥管子,挨成一排在河里,再抹上水泥做桥面,桥边隔两步插一根钢管做扶栏,美其名曰漫水桥。
一到雨后,奔腾的河水便跃上低矮的桥面。其实我们都很清楚:那桥面一直还在,只是隐没在水中。
便几人相约,瞒着父母,扶着仍然露头的那几根钢管,颤巍巍地,一遍遍地,从桥上来回趟水。
或寻找飘忽不定的漩涡游走,或倾听冒着白沫的水声轰隆,也可看一朵朵水花撞上胸口,直至衣服全被打湿。
直到有一次,自己刚买几天的塑料鞋,被冲走了一只。那只孤独的塑料鞋在波涛里翻腾几下,便再没了踪影,只留下站在水里发呆的我。
长大后,便不再喜欢雨。
毕业季就要到了,我们几人期盼了好久的,准备了好久的,小乐队的第一次演出,却因为一场说来却怎么也不来的雨,一拖再拖。
直到一个学期过去了,整个活动彻底取消。
放下最后一副就要折断的鼓棒,拔下电贝斯的插头,关掉电子琴,不再告别。
我铭心地记着,我曾是一名鼓手,一名没来得及上台,就毕业了,就解散了的乐队的鼓手。
恋爱了,又开始喜欢雨。
舍不得关掉捧在手心的BP机,兴冲冲地跑到街角的电话亭回话。然后蹦跳着穿好雨衣,乐颠颠地去接女友。
那时的雨衣,后面又宽又长,自行车后座上,完全可以容下一个紧紧贴在身后的爱人。
摇晃着车把,穿过空寂的街道,身后隐藏的每一声惊呼,都能变成两个人灿若春花的笑容。
也可以是一场不期而遇的细雨,急匆匆地跑到女友的单位,给她送伞,然后两个人牵着手,在如丝的雨巷里浅浅地漫步。
不用低语呢喃,不用四目深凝,整个世界都已为我们娇羞得转过身去。
而我的江南里,只有一个表妹,一个多情的表妹。
成家后,不再和父母住在一起,忽又不喜欢起雨来。
我看着玻璃窗上流淌着的,仿佛随时可能凝固的,厚重的雨水,“要不,我俩不过去了,这雨挺大的,明天还得上班。”
母亲“嗯”了一声,便轻轻挂了电话。
那一个雨夜,凌晨一点,在梦中硬生生被父亲的电话叫醒,“你赶紧来一趟,你妈犯病了,汗出的跟水似的。”
我把车的雨刷开到最大档,小车如船一般,在瓢泼的风雨中飘摇着前行。车前那两束灯光,被雨打得七零八落。
幸好,母亲只是不小心吃坏了肚子。那雨,却足足地下了整整一夜。
再后来,退休的父亲执意要回农村。突然发现,我们是如此地喜欢每一场落雨。
那年干旱,长时间没有下雨。村里的农民备了一袋袋种子,却怎么也等不到雨。即便有人大胆地种下了,最后也发不出芽。
土地干瘪得刨一锄头都能冒烟儿,除了稀落的野草,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好容易捱到秋天,田野里的高粱玉米昏黄一片,只要一颗火星,整片的土地都能燃烧起来。
朋友说:这就是一年的收成!
我把写完的稿子拿给妻看。
妻问我:“你这翻来覆去的,到底喜不喜欢雨啊!”
“我哪知道啊!”“那谁知道?”
我顿了一下,“也许,雨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