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听《月光》,我还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大男孩。那是一个初冬的夜晚,我穿着崭新的水兵服,在溶溶月照里,登上了由故乡驶往上海的客轮,轮船载着一个十八岁的水兵水灵灵的青春年华,还有那比大海更深邃的理想,驶向希望……当我在甲板上挥手向亲人告别时,一曲《月光》把我带到了似梦非梦的境地。眼前,出现了故乡那被荷叶覆盖的大湖,凉丝的声音,在荷叶上滚动,朦胧的荷花,在月色中呢喃,月在荷香里,人在月夜中……那美让人心醉、心碎。从此以后,我便深深地爱上了《月光》。
作为印象派鼻祖,德彪西的音乐作品可称是名副其实的“音画”。人们对唐朝诗人王维的诗曾有过这样的评价: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借用这一评价,德彪西的作品可以当之无愧地称“曲中有画,画中有曲”了。曲是流动的时空,画是凝固的瞬景。如果说“静”是贝多芬月光的最大特点的话,那“动”便是德彪西月光的精髓所在。
第二次被《月光》打动,是我第一次收到《诗刊》退稿信之时。我刚陷入苦恼的深渊,便听到了从战友房间里传来的《月光》。曲调舒缓而绵长地迂回着,如同蓝天下的大海,在微风温柔的吹动下,浪波缓慢而悠长地推向岸边,向心的最深处涌动、再涌动。听着它,双眼久久不愿睁开,任月光在心底冲洗、再冲洗,一波接一波,心渐渐在虚无中感到轻轻快意,在空旷的世界里飘渺、再飘渺,就仿佛鲜花潮水般向我涌来,我笑得像菊花一样灿烂,可眼中又分明含着失望的泪水。
德彪西的音乐创作风格受到中国音乐和梵高、高更、塞尚等印象派画作的影响,正如印象派绘画中汲取东方线条一样,《月光》正是以这种细腻、恬淡、纤巧、甚至带点伤感等情调,来表现出一副静寂怡人的意境——在空中浮动的融融月光,辐射到夜晚的每个角落,柔和地笼罩了万物,轻轻漫过人的心灵。
因为太美,就不可能为凡人所有,又因为迷失在《月光》中的那段情感,那月光只能在心底沉潜,甚至一梦到她就会隐隐作痛。
再次和《月光》邂逅,是在上海红房子咖啡馆。那时,我在感情失落时创作的一组诗在《人民文学》发表后,在读者中引起了较大反响。于是,我独自来到了曾见证我们感情的红房子回忆往事。可是,“屋里再也不见你和我,美丽的往事已模糊”。我刚端起没有加糖的苦涩咖啡,《月光》就如水般倾泻,缓缓流淌,充盈整个房间。
德彪西的音符是有些离散的,打散了旋律。然而,散而不乱,像水银在地板或台阶上走走停停,每一个音符,都给你充分的想象空间。
生活中谁都不愿哀伤,但反映到艺术作品中它常常变成一种美丽,这是一个奇怪的美学现象,更不用说显示生活中本来就很美好的事物了。
一曲《月光》,动人心弦,给人一种无法出声的窒息,给人一种难以诸于文字的美好。因为寂寞,宁静的月光能把人导入无限的遐想,并给人以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