姹紫嫣红的花儿有千万种,我却独爱梧桐花。粉粉的,长长的像极了一个个小喇叭,非常漂亮。幼时的我喜欢在院子里捡落在地上的梧桐花,把花扎成花球。花落后,树叶慢慢长大,巴掌大的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父亲宽大温厚的手在抚摸我。
每当梧桐花开的季节,总是会想起父亲。
父亲有四个儿女,我最小,他对我偏爱有加。无论他去哪里,总喜欢带着我。我坐在自行车前面的大梁上,跟他去镇上办事,串亲戚,赶集。我最喜欢赶年集了,买完年货,他总会给我买几根红头绳和一些女孩子头上戴的腊纸花。这种花大多是大红和玫红颜色为主,都是过年的时候大人才买来给女孩子戴戴。当然,也有黄色和绿色。戴在头上我能臭美好多天。
细细想来,父亲陪伴我的时间多于母亲。我最喜欢他躺在床上,双手把我举得高高,然后放下来再用胡子扎我,痒痒的,有点疼。然后我俩咯咯的笑。我还喜欢他用手去掏中山装口袋的动作,因为我知道他要带我去买糖了。买糖后我会邀几个小伙伴爬上村后的柴火垛,一起分享,空气仿佛也是香甜的。
一次,我们路过一个村子,他让我猜叫什么村。我哪里能猜得出来。他说:“狗猜。”我说:“不知道!”他又说“狗猜”。“我真猜不出来”我有些着急了。我知道他又要用胡子扎我了,赶快用双手捂住脸。他笑呵呵地说:“这个村子本来叫沟塞,可是叫来叫去就成了现在的狗猜了。”我们的笑声传出去好远……
多少次在家家炊烟伴着饭香的黄昏,在此起彼伏呼儿唤女的声音中,他急急跑来在众多的娃娃中,一把把我抓走回家吃饭;有多少次他去房顶上晒辣椒我闹着也要去,可我胆怯不敢爬梯子,他右手扶梯子,左手拎起我后背的衣服,我此刻像一只四脚朝地的小狗一样被他提到房顶……
夏日的夜晚,我们在院子里乘凉,皎洁的月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洒在院落里。他把我搂在怀里,让坐在他的腿上,然后指着院子里的三棵梧桐树乐呵呵地说:“这三棵梧桐树,你跟两个姐姐每人一棵。”七八岁的我听不懂,总觉得他的话很深奥。长大后才知道,农村的女儿出嫁,要用木材做衣柜当嫁妆。
93年中考,他骑着自行车带我去离家50里地的县城参加考试。他蹲在考点门口的地上,一支接一支的抽烟,不安与期盼写在脸上。我偏科严重,一次次落榜,自己都没了信心。父亲一次次鼓励我,倾其所有让我复读,他一次次去县城打听消息。终于,在一个傍晚,他一进家门就嚷嚷,声音都变了:“考上了,考上了,闺女考上聊城师范了,今天包饺子庆祝一下哈!”泪珠瞬间从他眼里滑落下来。这个消息对全家来说已期盼好久了。虽然是复读考上的,在当时来说,也是凤毛麟角了。从此,他的嘴巴好像都没合拢过。父亲跑到县城,亲自给我选了一个紫红色箱子,用来放衣服。那个时候,箱子已经是个很时髦的物件了。虽然多年不用这个箱子了,但是我一直珍藏,看见她犹如父亲守在我身边一样踏实。
有一年,堂哥去聊城办事,那么巧,那天正好是父亲的生日。我跑到闸口给他买了几笼小笼包,他是最喜欢吃包子了。我托堂哥给父亲捎回了家。后来,听母亲说,他逢人就讲:“闺女还记得我的生日,虽然用大人的钱买的包子,但是我一样高兴。”这是我做过的唯一一件让父亲感到开心幸福骄傲的事情。
95年的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掉了一颗槽牙。此后的几天里便感到意乱心烦。以至于借了一把剪刀,剪去了及腰的长发。可是我并没有剪掉这纷乱的思绪,却得到了父亲病重的消息。一进家门,我惊呆了。在镇上一家医院昏迷了好多天的父亲再也没有醒来。我心中高大的大山,他倒下了。他高大的身体上盖着蓝色的布,哥哥姐姐跪在地上悲痛欲绝,我挨着二姐跪下,不敢相信,甚至不敢去看他,只在大姐轻轻掀起蓝布的一角时,才偷偷看上一眼他苍白的脸,还有他脸上的皱纹及鬓角的白发。眼泪簌簌流下来。我用了最大的力气最大的声音唤他,他还是没有听见。生死之间一道沟,我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跨越这道沟了,它深不见底,也看不到边。父亲,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回我一句话?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你为什么不等我毕业挣钱后给你买最爱吃的包子?为什么不给我准备嫁妆?你不是还说过以后要帮我带孩子吗?你食言了,你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不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