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放学后,读小学的儿子突然拉着我去露台,观察那棵如拇指般粗细的银杏树,饶有兴趣地问我,为什么银杏树被称为“活化石”“植物界熊猫”?于我而言,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一番交流之后,我送儿子一片银杏叶,并教他夹在书里当作植物标本。
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家庭传承,三十年多前读小学的我,当年也问了父亲同样的问题,并如获至宝地将父亲赠予的一片银杏叶夹在书本里。时至今日,那片形如扇子、灰褐泛黄的银杏叶依旧纹理清晰、完好无损,静静地躺在我的书房里。
芒种时节,我意外翻到书房里那片泛黄的银杏叶,瞬间情不自禁地把时光镜头倒回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个长江之畔、洪湖之滨的小村。
上世纪八十年代,荆楚大地的农村刚刚通电告别煤油灯。与此同时,分田到户后的各种实践探索,也像电灯光一样照亮了乡亲们的思想,指引着大家拼搏奋进。
或许是祖祖辈辈穷怕了,又或者是目光短浅的缘故。在那个物质匮乏、生活贫苦的年代,经济效益不能立竿见影的种植或养殖并不被乡亲们接受,甚至遭到反对。乡亲们虽然坚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但与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长远规划相比,他们更青睐春播秋收那种吹糠见米的劳作模式。
记得我读小学时,正值壮年的父亲除了埋头拉车,也善于抬头看路。为了养育五个子女,在率先加入村特种经济作物——黄花菜规模化种植后,又带头引入银杏树苗套种在田间地头和房前屋后。这在当时算是第一个“吃螃蟹”,就连一贯心心相通的母亲也不太赞成,没少唠叨。
在黄花菜成为乡亲们主要家庭经济收入的十多年里,那些毫不起眼且不能带来任何收益的银杏树仿佛空气一般存在。没有耐心的村民先后将树苗砍掉。唯有一向目光长远的父亲几十年如一日精心管理那几十棵银杏树。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概八年前的春天,父亲在电话里惊喜地告诉我,家里的银杏树有三棵开花结果了。那一刻,我欣喜不已,却无言以对。电话那头的父亲也如释重负,自言自语地说,树终于结果了。
我由远及近打量秋天的故乡,熟悉的田野上到处都是金色的稻浪,水泥路两边整齐的小洋楼格外显眼,虽然不见童年玩伴的踪影,但如今乡亲们的欢声笑语令人十分欣慰。我特地来到屋后那棵最大的银杏树下,抬头仰望,一串串白果在金色的树叶丛中十分夺目,伸手抚摸它不规则纵裂、粗糙之皮,仿佛触摸到了三十多个春秋换来高约15米、胸径40厘米的点滴辛酸,着实让人敬佩不已。
银杏树因生长缓慢,被称作“公孙树”,有“公种而孙得食”的含义。自然条件下,从栽种到结果要二十多年,四十年后才能大量结果。这也许就是三十多年前父亲默默坚守,而乡亲们却选择砍树的缘由。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在家乡,跟我同龄的孩子大多初中毕业就辍学挣钱去了。但自小经受磨难、读书少的父亲思想特别开明,哪怕自己含辛茹苦,也要送子女读书。就像几十年精心呵护银杏树那样,竭尽所能培养孩子走出农村。
探亲离家的时候,父亲特意从地里挖了一棵筷子一般的银杏树苗送给我,其用心不言而喻。
如今,看着露台上花盆里那棵青翠的银杏树,我不指望它在盆里长成苍天大树,更不奢望它将来能结出白果,但发自内心期待它能陪伴儿子一起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