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冬日夜晚,下着雨,刮着风,天冷冷的,接到母亲病危通知仓促赶回家,衣着较薄,格外清冷。母亲已卧床月余,不能言语七天,弃食四天,一天不如一天,看看不行了。按当地风俗,卧床已移到客厅,门开着、灯亮着,家人守着。
母亲一头银发,脸色红润,双眼紧闭,如若睡觉,手暖暖的,很柔软,只是呼吸长长的,像是在喷气,发出声响。下半夜,其他人去休息,我留下守护,在母亲床旁摆了一张长椅,加上一些铺盖,与母亲并排而卧。
听着外面不紧不慢的雨声,看着母亲安详的面容,长长地吐着气,手摸着母亲的额头,仍是暖暖的,觉得母亲走得不会那么快。母亲来自本镇乡下,系秦姓兽医的小女儿,六月十七生日,属牛,二十四岁嫁于父亲,跟父亲学缝纫手艺,育二子二女。
母亲个子不高,做事一向麻利,干净利落,害怕落人后。听说怀上我时,挺着大肚子在头罾盐场抬盐做苦力。母亲一生勤勉不张扬,不怨天尤人,不叫苦叫累,小毛小病忍着,有困难扛着,相信苦日子总会过去的。母亲很善良,富有同情心,喜欢帮助人,人缘很好。邻居需要缝缝补补或做件衣服,母亲总是乐于接受,加班加点,非常仔细地尽快做好。自己遇事则怕麻烦人,常考虑别人的难处。
母亲善持家,从不乱花一分钱。小时候家里穷,人口多,镇上供应计划少,舅家常送一些山芋、玉米面等粗粮来贴补,母亲会回送一些米,这样一家人就有得吃了。母亲常将自己年轻时衣服先改给我穿后,再改给妹妹、弟弟穿。为了建房子,母亲曾带着我们,到灌河边卸载的黄砂船上,清扫船舱剩下的黄砂,再设法运回家,积累了几年,终把房子建起来。
母亲手很巧,会做许多手工。做姑娘时跟村上老艺人学会剪纸,我们兄妹结婚的喜庆字、雀鸟图均出自母亲之手。四邻八居子女婚嫁布置婚房,母亲总是有求必应,欣而往之,巧手细工,锦上添花。逢年过节,母亲总要连续加夜班,为我们兄妹赶做新衣服、绣花鞋。特别是端午节,母亲会为我们做各式各样的香荷包,扣上精美的绒线,这让邻家的小孩很羡慕。
雨在下着,凌晨3时,母亲喘气开始变短,频率加快,仔细观察,头、手温度正常,其他无异常,祝愿母亲今夜平安,母亲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了。人们说,人走之前,总有一段清醒的时间叫回光返照,期盼着母亲回光返照。希望她能坐起来,睁开眼,同我说几句话,那怕半句也好。
检查结果是,肺上有多处肿块,腹腔肋骨处有多处肿块,骨头上有癌,医生认为是骨转移肺癌,已扩散多处,病因与2009年检查结果一致。医生要求做活检,母亲深知自己的病情,舌苔已无,左后背肿块渐大,她认为癌已扩散到体表。她说,我现在已知道得的什么病,这就够了,开刀和活检不能除病,反添病。拒绝医疗,坚决要求出院。
中秋节回家看父母。母亲精神又差了、又瘦了,说话有气无力,很少走动,大多卧在床上,母亲精神垮了。吃团圆饭时母亲被请到桌上,她什么也不吃,只是看着大家。晨起向母亲问安,她坐起来说一夜没睡好,怎么也睡不着,一脸无助的样了,母亲大不如前,心里很难过。
平日院子里的花草红的、绿的,总是生机盎然,是我们家的一道风景线。现在母亲无力服侍了,花草凋零了。母亲说你去浇浇水,这花已前开得多好,我给你们收了点种子带去种种。一阵心酸,眼中噙泪,母亲这个时候还在想着我们。
小雨如丝,屋里很寂静,只有母亲短促的呼气声,屋外雨滴打在铁皮蓬上发出短促的声响,其声沉闷,其音急迫,像追命的鼓点。看着垂危的母亲,一步一步走近死神,即将阴阳两隔,不由得一阵心酸,潸然泪下。母亲今年78岁,24岁生我,母亲与我均属牛。想起母亲养育54年的恩情,想起母亲这么多年的关爱,泪如泉涌,欲禁难止。
国庆节期间女儿回到盐城,一起回老家,母亲很高兴,与我们一起用餐;一周后我们夫妻回家,临行母亲送我们到门口;三周后爱人同学聚会,同学陪同探望母亲,母亲还能说说谈谈;11月1日回家,母亲卧多立少;8日回家,母亲只有如厕下床;22日回家,母亲已不能下床,如厕要人抱,夜间讲胡话。母亲走的前一天,我在母亲床边喊“妈妈,儿子来看你了”,母亲嘴角动动,但未说出话来,后又睁眼朝我看了一眼,撕心的最后一眼。
外面雨声渐大,已是凌晨4时,父亲起床看望母亲,母亲还在短促的呼气,摸摸母亲的脸和手,父亲知道母亲已灯干油尽了,只有一点小火苗,摇摇晃晃,随时会熄灭。转头对我说,你睡吧,明天还有事。
母亲病重时间常对我们说,这么多年,你爸待我很好,对我从没有一句大声。比比鞋帽厂老职工,许多人不如我,我知足了。此言悲怆,我等垂泪。
母亲很刚强,白手起家,一生勤勉,随父学得一手好缝纫,建起五间房子,四子女相继婚嫁,成家立户,可谓功德圆满。
母亲多磨难,四十五岁子宫根除,五十三岁腰腿疼痛,五十九岁左肾肿瘤切除,七十三岁骨转移肺癌,七十八岁肺癌扩散。
凌晨6时多,大表哥起床来到母亲身边,仔细端详着母亲。7时母亲突然呼吸更短促,大表哥手搭着母亲的脉搏,大声说道“小姑奶不行了”,家人一阵慌忙,按既定方案铺设灵床,给母亲擦洗身体。7时20分母亲去世,双眼流下了辞亲泪,她脸色红润,神态安详,像睡觉一样,母亲真的走了,永远地离开我们了。
妈妈,儿子不能再陪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