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儿时,只要一到冬天,凛冽的西北风不停地吹着。吹在窗户纸上,窗户纸发出“笃笃”的响声;吹在树梢上,树梢不光发出“呼呼”的响声,而且不停地点头哈腰;吹在电线杆上,电线杆上的白瓷葫芦发出“嗖嗖”的哨音。人们经常说这是“带哨的风”,只要一入冬,就会经常听到父亲善良的提醒:“今(jing)窝在屋里炕上——炕热,哪儿都不要去,外边冷”。
当时家里人口多,劳力少,很穷,吃了上顿愁下顿。穿衣吃饭论家当,好过吃好点,穿暖点。日子不好只得挨饿受冻。父亲当时老爱说一句话:“天热热大家,天冷冷个人”,这就说明了日子好与不好的区别。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老虎下山一张皮”。春天穿了夏天穿,夏天穿了秋天穿。冬天来了,母亲寻点棉絮,觅点破衣,缝缝补补又一冬。日复一日,日日如此。季复一季,季季也如此。年复一年,年年同样如此,因而得下了季节病。冬天一到,带“哨”的风一吹,我的心里就缩成一团,腿关节一遇风寒就疼得受不了。天公看你的模样,好像故意作怪,故意耍怪似的,风越吹越急、越强,继而又夹携着雪花,雪越下越大,积雪越积越厚,天气越来越冷。穿一身不厚的冬装,且“干楼净板”。
儿时的一段顺口溜,真正记述了当时的生活写照:“穿不起袜子穿破鞋,‘大舅’露在鞋外边,(大舅:方言,大脚趾。)留长发省戴帽,腰里衿了半截纅。(纅:方言,冰草搓的草绳。)年幼不听大(duo)人话,邀上同伙去溜达。堆雪人,打雪仗,滑雪碰在杏树上,脸碰肿,手划破,童男童女都发笑”。童情纯真,记忆难忘。
儿时的冬天,真是韵味十足。先下浓霜后下雪,地上结了厚厚的冰,冰封大地,是滑冰的最佳时候。树枝上也结了厚厚的冰甲,好像是穿甲戴盔的士兵。电线杆上同样也结了厚厚的硬壳,比原来粗壮了许多。四五寸厚的雪埋住了脚脖子,只要你脚往雪里一踏,雪灌的满鞋都是,怪痒人的。堆起的雪人少则四五尺,多达一丈高。不但高大雄伟,而且动人诱人。围观的大人小孩,无不啧啧称赞。
人常说:“下雪不冷,消雪冷”。雪停了,风住了,太阳出来了。但感觉不到暖和,觉得干冷干冷的。到了中午,雪渐渐融化,树枝上、电线杆上、房檐上、草垛上,慢慢湿润,随即滴着一点一点的雪水。能摇动的小树,你去一摇,“哗啦、哗啦”冰甲撒落一地。稍粗的树,摇不动,只好用脚去蹬。脚一蹬,满树的冰块、冰条瞬时撒落一地,好玩极了。午后,气温骤降,草垛上,房檐上吊起了长短不一,粗细有别的冰柱。第二天一大早,你就会看见草垛上、房檐上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冰柱。就连一尺见方的窗户上的玻璃上也出现了五花八门、形态各异的冰花图案。像山、像树、像人、像动物,美景如画,栩栩如生。
老池里的水,没有数九就结冰。一九铜钱厚,三九三天一拃厚,四九五九会更厚。当时人们经常说:“一九暖,二九冻破脸,三九半,冻了锅里稀粥饭,四九五九冻死母狗。”这是对冬韵的定义,也揭示了冬天的实际意义。父亲凿开冰窟窿,挑水饮牛。母亲和我们抬水洗衣做饭,洗衣时,母亲的手指冻得像红棒槌。我们只知道“猴”,在冰上滑冰嬉戏。九里的冰特别硬,不论用镢头、靶子、洋搞去凿冰窟窿,都是一凿一个青眼,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凿一个冰窟窿。孩子们像跟屁虫似的,跟在大人身后,待大人凿好冰窟窿,去寻找稍大的冰块带回家。取一个马钱放在冰块上,用嘴里的热气去吹去吸,不大功夫,冰块上的马钱就显在冰块里。你再继续吹继续吸半个小时,马钱就会穿过冰块,穿出一个马钱大小的一个很圆很圆的洞。我们急忙用绳子穿起来,提在手上,邀上庄子前后的十几个小姐姐、小妹妹、小哥哥、xiaodidi去“猴”。“猴”渴了,就抿一口冰块,润润嗓子。这在当时就是名副其实的、就地取材的“矿泉水”。十二岁以后,我就能帮助大人做力所能及的农活。到对坡沟抬水,去高家沟割柴,进李木庄山打柴,成了我们的家常便饭。为了解渴,我们时常带着自制的“矿泉水”。
记得十四岁那年,我在五年级读书。放寒假了,我约上村里的同龄男生,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带上干馍,到离家接近三十华里的李木庄山打稍子柴。(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稍子柴:方言,稍粗的柴火,也叫硬柴。)午后,把柴担上原,讨上一碗开水,泡些馍咥饱,赶黑回到家。那一年,放了26天寒假,我们到李木庄山跑了二十回。四十捆硬柴垛了一个小柴垛,父亲笑了,母亲每见我担回一担硬柴,就奖励我一碗“酸汤手工挂面”。当时家里十口人,姊妹八个。只有我从山里担回柴,才享受着母亲那样的待遇。可能我是父母最小儿子的缘故吧!也可能是“娃娃勤,爱死人的缘故吧”
五十年过去了,特别是近十多年来,臭气层裂变,地球变暖。冬不像冬,没有了冬的韵律,没有了冬的味道。耄耋年纪,我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看不到冬的韵律,享受不到冬的味道。
谁知在今年正月十一,有幸跟儿子、儿媳穿越秦岭。在西宝高速上,还是细雨蒙蒙。眉县出了高速,就飘起雪花。车越前行,雪下得越大。车速从一百码,减到了三十码,车轮还偶尔打滑。为了不影响儿子开车,我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映入窗前的景物。车子行走在盘山国道上,雪景一个接一个从窗前消失,一个接一个又钻进眼帘,车不停,雪景不断,美极了。和我文前描述的一模一样。特别是行走在“雪域太白”景区,雪景更让人耳目一新。北国风光,万里雪飘,望太白山脉,满山银装,满树素裹,冰的瀑布,白的冰柱,看得我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我一下子拾回了难忘的童年,拾回了冬的韵律,拾回了冬的味道。
为了不影响儿子开车,我没敢提出停车拍照的要求,只能撰写一篇涩文,表示对童年的怀念,对冬韵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