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故乡,总会有熟悉亲人已阴阳永诀,总会有陌生的婴孩相继诞生。一场一场悲伤的离别和陌生的相遇里,只有那一树树落满积雪的白杨,一缕缕蒸腾在寒江上的雾气,一抹抹挂在枯枝上的斜阳,不管我回乡还是不回乡,不管我回得早还是回得晚,永远新鲜如初的在北国的风雪里驻扎。
我记得每一个关于冬天的细节。
睡意朦胧的清晨,松花江上雾气缭绕,原本就模糊的水天交界更加无法分辨。幽深的江水看上去竟然是黑不见底的,但那不是浑浊,而是一种无以复加的澄澈,像婴儿无半丝杂质的瞳仁。彼时,岸边的每一株荒草上都长满纤长的雾凇,睫毛般在风中颤动,和江水呼应而成了北国最摄人心魄的眼眸。
其实,那些天很蓝,阳光很好的日子特别特别干冷。阳光只能刺入眼眸,半丝暖意都照不进雪地。
黄昏时分,北风卷起大地上的浮雪,白烟阵阵。星星点点莹白的雪粒披着落日的余晖,带着风的声音,在半空翻飞盘旋后,又倏地没入附近的草丛里。我记得那些雪粒打在脸上的感觉,像小小的冰弹珠在睫毛上,鼻尖上跳跃,提醒你要记住生命里的每一个冬季,记住每一粒调皮的雪子。
有时候,一场雪接连下上几天几夜。凌晨时从灰蒙蒙的天宇飘落,寂寞又从容。天明后依然如初,不急也不缓。漫天大雪把日光的棱角都遮住了,太阳像灰白的圆圈,光芒再也不分明。入夜,天空扯上一块巨大的黑幕,可雪花依然无止境的飘落。这时候,我会觉得天好像漏了,有可能下到地老天荒。甚至会觉得过往那些有月亮的夜晚,在雪地上亮起的白光恍若隔世。只消一场大雪,就会隐没山区所有道路。路,路在哪呢?有时候我们在雪地里倒着走,只为看见自己双脚踩出的那条唯一的雪路。
都说北方苦寒,可这一场场盛大的雪的筵席,一片片苍茫的白山黑水,又怎能说不是大自然最慷慨的赏赐,不是造物主最丰饶的馈赠。
纳兰性德说: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对于离家的游子,故乡的风声,雪声,树枝断裂的声音。曾经那些所有难以入梦的冬天的响动,已都无比珍贵。
总有一天,我的青丝也会变成白发,总有一天,我发丝的颜色和白雪再也分不清,总有一天,儿童相见不相识,故乡再无半个认识我的人。
那么,故乡的雪啊,你是否还在一棵老树的枝头等我,我想问你,是否只有你仍然记得远行的游子。又或者,是否我也只能记住你不老的容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