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四世同堂》,所有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看的同名电视剧,读书,是第一次。
小说以北平沦陷时期,小羊圈胡同里祁家人四世同堂的生活为主线,辅以胡同里十余户人家的悲欢离合,展现了血雨腥风、国破家亡之际,普通百姓的惶惑、偷生、痛苦以及艰难的觉醒。全篇百余万字,读来却一气呵成。每一个人物是那样鲜活,他们的命运深深牵动着我;更重要,老舍对人xing深刻的解读与刻画,让小说里的人物,隔着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依旧真实、生动、熟悉。战乱中人xing的善良与邪恶、勇敢与怯懦、无私与贪婪、果断与优柔、智慧与糊涂,或许会被一一放大,但,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痛苦与挣扎,不同时代背景下的人xing,如此趋同。
汉奸,在历史的舞台上从未缺失。老舍笔下,一个个汉奸粉墨登场、惨死而终。祁瑞丰、蓝东洋、胖菊子、大赤包、冠晓荷、招弟……他们因侵略而生,却也因侵略而死,但即便被日本人残忍杀害仍旧执迷不悟。我们在唾骂汉奸无耻之时,是否也会心存困惑,是什么魔力,让这些人以杀害同族为乐,以六亲不认为荣,以奴颜媚骨为本。老舍的一段话也许就是注解:“我们的传统的升官发财的观念,封建的思想——就是一方面想做高官,一方面又甘心做奴隶——家庭制度,教育方法和苟且偷安的习惯,都是民族的遗传病,这些病,在国家太平的时候,会使历史无声无色,平凡的,像一条牛似的往前慢慢地蹭。及至国家遇到危难,这些病就像三期梅毒似的,一下子溃烂到底。”正所谓“君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说到底,对利益无止尽的贪婪和渴望,可以让人不成为人,但,也是一个贪字,终究致他们于死地!
国破家亡,城春草深。面对亡国之恨,更多是普通百姓的觉醒、反抗、斗争和无畏。最令人感动是老舍笔下一个个“小人物”,在北平沦陷之初他们甚至可能不知这一切意外着什么,无欲无求的过着自己的柴米油盐。但一幕幕家破人亡,让他们勇敢、觉醒。
小崔,黄包车师傅,痛打日寇;小文、桐芳,醉心于艺术创作,借唱戏之名行刺日寇,最终与敌人同归于尽;年迈的李四爷与敌人以死相拼,死得悲壮;常二爷,种田为生,不堪日本人羞辱,临死前要求儿孙报仇雪恨……这其中,描写的最详尽、也最具有代表xing,莫过于诗人钱默吟。
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钱默吟,与世无争,每天浇花,看书,画画,吟诗。在家人莫名遭遇日本人的杀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后,钱诗人在沉默中爆发,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积极做着抗日的工作。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面对敌人的酷刑、甚至以孙子的xing命要挟,都无所畏惧。他的内心独白一语道透他的心路变化:“太平年月,我有花草,有诗歌,有茶洒,亡了国,我有牺牲与死亡,我很满意自己的遭遇。现在我虽然与诗告别了,但是,二子的牺牲、王排长的宁自杀不投降,以及自己的命运,都是亡国片中美好的节段。(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这些事实,即使用散文记录下来,依旧是诗的,我不必再向音节词律中找诗了。”这,就是一个文人内心的气节。
除了对人物细致饱满的刻画,在这本小说里,字里行间,饱含着老舍对北平、对中国文化的深切情感。有一段主人公祁瑞宣的内心表达,让我记忆深刻。那时日本人正猖獗,全城饥荒。瑞宣为父亲落葬,途中遇到帮他们打坑的人家,他的泪不由得来到眼中:“这是中国人,中国文化。这整个屋子里的东西,大概一共不值十块钱,这些孩子与大人大概随时可以饿死冻死,或被日本人杀死。可是他们还有礼貌、还有热心肠、还肯帮助别人的忙。还不垂头丧气。他们什么也没有,连件干净的衣服,与茶叶末子都没有,可是他们仿佛又有了一切。他们有自己的生命和几千年的历史,他们好像不是活着呢,而是为一种他们所不了解的责任与使命挣扎着呢。剥去他们的那些破烂污浊的衣服,他们会和尧舜一样圣洁、伟大、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