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6月,坐在返程的中巴车上,尽情的让迎面而来的风吹拂脸庞,刚刚中考完的我们,怀着对未来的憧憬,把头伸出窗外,肆意的呼吼、呐喊、嘶声高歌,全车都是刚刚初中毕业,准备各奔东西的小伙伴。在经历了初三各种紧张的复习、测验、书山题海之后,一朝得解放的我们,感觉世界如此的生动精彩。
作为大山里面纯真的娃子,我们绝大多数人对接下来人生道路该何去何从dou一片茫然,在家里听天由命等待中考成绩公布,然后继续听天由命,达到录取分数线以上的就升学,考不上就选择复读、在家务农或外出打工,反正每天的太阳都会升起,能走一步是一步。那时候读中专已经没有包分配的福利,所以读高中才是我们认为能引领人生方向的好去处。在多番掂量之后,我不敢报考镇雄县一中这样的“名校”,而是怀揣着姑且一试的渴望填报了县实验中学,但我的期望值还是过高了,我的中考分数低于实验中学的取分线,没有进城读书的命。
得知我连实验中学都没考上,母亲就说我不争气,平时只会看闲书,该读的书不读,这回没指望了。同时又像我一般的茫然,不知道如何安排我的前路。由于我个子矮小,父亲二话不说,开始张罗起家什,让我学习木工、泥工技艺,等我来年再长大一点就可以送出去打工苦钱补贴家用。在那个暑假,我不情不愿的学会了如何用斧头、凿子、刨子、墨斗、锯子、手锤等工具,懂得了画斜墨,找“叉墨”(zhamei),能下材料、片方子、弹墨线、做板凳,学会了看坳(石头的方正平凹)、打角(guo)石、掉墨、砌墙子。唯一遗憾的就是力气不够大,抱不动一百多斤、两三百斤的大毛石,要想出门挣钱还需通过时间积累再长点力气。随着秋季学期开学时间的临近,父亲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动不动就高标准严要求,对我一丁点的失误都不能容忍,随时面临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那时懵懂的我根本不明白,父亲望子成龙之心情,在开学倒计时一天天的接近中一点一点的泯灭。
幸福有时来得很突然,在夕阳即将落山的时刻,当社长的二伯来到我家门口,我当时正拿着手锤、钻子在院墙边新修的猪圈旁打角石,父亲在砌猪圈的墙。二伯提高嗓门对着我说:“老大儿,先别干了,你有牛场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父亲则立马从墙上跳下来,摆凳子招呼二伯到场坝里坐,我从惊喜中回过神来,赶忙凑过去并迫不及待的拆开了通知书。
读初二的时候我曾经到过一次牛场,但不知道牛场中学的具体位置在哪里。只是听老辈人说起三中(牛场中学之前是镇雄县第三中学)是出人才的地方,很多前辈学长在天麻麻亮就要爬到树顶上刻苦用功,在那里读书并考取大学,然后成为乡里乡亲们竖起大拇指称赞的干事人物,他们的事迹成为长辈们教导后辈的榜样故事。后来据说是因为校址搬迁动了文脉,优秀的教师都调进城里面,教学质量逐渐下滑,学校名声一落千丈。但是高中毕竟是高中,是我的救命稻草啊!
牛场中学在隔壁的牛场镇,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翻山越岭20多公里就到了。那一年我们乡有16个学生考到牛场中学读高中,每逢周五,三五个一道结队向老师请了晚自习的假,背着夕阳和晚霞,脚步轻快,回家。星期天又相约结伴,背着一周的口粮,脚步坚实,返校。在这条求学路上,必须经过一个叫诸宗的村子。爬上南天门,下了小岩口,老远就听见阵阵犬吠,诸宗就到了。
每当要过诸宗,一般我们会在路边的丛林里捡拾一根棍子,不论大小粗细,一来可以用做拐杖拄着方便爬坡下坎,二来可以用于紧急情况的正当防卫,但主要还是用来吓狗。诸宗自然村有30来户人家,因为住在大山脚下,每家每户豢养的大狗小狗超过100只。乡村的土狗向来顾家,但也胆小,每当有人从房前屋后经过,这些土狗必然呼朋唤友,一声犬吠,至少十几只雄壮的大土狗就在各家门前遥相呼和,它们会第一时间占据路边的制高点和有利地势,用恶狠狠的吠声告诫过路人不要乱来。倘使你表现得比较害怕或者过于异常,这些忠诚于主人和村庄的卫兵们也不介意进一步加强警告,曾有过路的同学因此被撕烂了裤子。女同学每次回家都必须有男生陪伴,前面一个,后面一个,最不济至少后面要有一个。男生们眼疾手快的挥舞着手中的棍子,引来一寨子的大狗小狗汪汪直叫,宁静的村庄霎时硝烟弥漫,热火朝天,胆小的女同学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进村到出村,都在群狗汪汪的合奏声中缓慢通过,漫长而又刺激。
有一次只得二人结伴,想着即将经过的诸宗,我们决心荡平一片狗声,于是在南天门信誓旦旦,拣选了齐眉长棍,各自演练了一遍打狗棒法,在小岩口上仰天长啸,然后拖着棍子,巍巍然向诸宗走去,雄赳赳、气昂昂。可能是有感于我们强大的气场,在村子中间的公路上,20来只大狗整齐列队,眼神一致,方向一致,老远就开始默默的注视着我们,近了,更近了,这帮狗却一只都没叫。背着偃兜,拖着齐眉棍的我们突然有点蔫,气势开始颓然。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我们两不约而同低头弯腰,这一动作立马引起了狗群的骚动,俗话说狗怕弯腰,于是有低沉的吠声开始向我们发出警告。其实我俩是慑于群狗摆出的阵仗,打算缴械投降,我们把手里的家伙放在地上,轻手轻脚的,他朝前,我顾后,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往前挪。为首的大黑狗诧异于我们怪异的动作,一时也忘记了排兵布阵,默默的看着我们两人缓慢前行,从狗队的这头走到那头,10多米路我们足足用了近两分钟,绷紧全部神经,背心冷汗直冒,及至再缓慢的往前又走了20来米,我们各自开腔狂吼一声,双脚奋力一抬,嗖嗖的就开始猛跳坎子,颤动的双腿和过度紧张之后的兴奋,那种感觉不言而喻,拍着胸脯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捡回一条小命。
当然,我们的动作对于寨子里面披着羊毛毡甩着细竹条赶羊群的小朋友来说就难免有点怪异,站在门前剔牙的老大爷远远的对我们敦敦告诫,“好好走路,狗不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