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动杨柳,蝉声鼓噪,屋内,炉火正旺,炊烟四起。我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握着比我脸还大一圈的海碗。炉火烤得我满脸通红,豆大的汗珠落下来,也不管不顾,就那样痴痴地守望着。
左边生出包浆的桌子上,三个碟盏一字儿排开,盛着的是花生碎,香葱末,还有蒜末姜末儿。右边炉子上的水沸了,一根一根的挂面被姑姑浸进去,它们翻腾着,跳跃着,好似扎了个猛子又扎了个猛子。
姑姑手持一双长筷子,定定地立在那里,间或搅拌三两下,眼瞧着挂面就要扑腾而出,我看得心惊,不知哪来的一碗凉水,哗啦一声倒进去,一切又化险为夷。一抬头,原来是姑姑,看她悠闲地立着,其实也是思而有备。
每每挨到这个时候,我的耐心早已丧失殆尽,一个劲地追问姑姑,“好了没有呀,怎么还没好呀?”姑姑总是轻声说,“别急别急,凉水进去,再开一次锅就好啦。”
偏偏这开锅的功夫,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出锅啦,准备吃!”终于,等到了姑姑的一声吆喝,我蹭地一下站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碗递将过去。姑姑三下两下,便把我的大海碗盛了个半满,随之,香葱末、花生碎、蒜末姜末儿悉数撒上,再搁盐适量、酱油少许、香油几滴,最后顺着同一方向可着劲儿搅拌。眼看差不多了,我刚一伸手,姑姑却按住碗沿,道,“急什么,两根香菜摆上才好看!”
这两根香菜,不过是金玉其外。我哪里还管那么多,低着头,兀自开怀吃起来。不一会功夫,海碗就见底了,我却意犹未尽,只恨自己肚儿太小。袁枚曾说,大概做面,总以汤多为佳,在碗中望不见面为妙。其实,也未必,姑姑做的素面,汤极少,也因了汤少,她那三个碟盏的食材才大显身手,若汤过多,则必掩其味。
那时的姑姑,还很年轻,双眼皮,深酒窝,自来卷的头发,笑起来爽朗又洋气。记忆里,她好似永远不知疲倦,下班之余就总是呆在厨房,不是忙着为我们煮素面,就是在小心翼翼地剥西红柿皮,再不就是撸着袖子和面醒面。她一边忙活,一边说,素面的调料马虎不得,西红柿的皮一定要剥干净,但又不能伤了它的肉,当然,做出来的东西还得有卖相。
有人说,美食是有灵魂的,一菜一饭,融进的是司厨者的精神与气息。只有理解了美食的灵魂,然后去善待它,美食才能在司厨者手中翩翩起舞,绽放魅力。这样的大道理,姑姑不曾说起,但我相信,她一定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