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深夜,听见院子中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心下大惊,莫不是有贼?
抖抖索索地从床上爬起来,拿着手机出去,看院子里并无异样,只不过,大门没锁。晚回来的房客可真够神经大条的,最后进来却不关门?这不是逼着我非得拿出点女房东的威仪来镇压一下不自觉的晚归者吗?一向大慈大悲惯了的,总希望每个人都能自觉一些,少些交涉和埋怨,所以轻易不愿翻脸。
我把门错开,用手机手电筒微弱的一束光向外照,看见有人正把着一辆电动车,轻微地咳嗽。看不清面目。冷风嗖嗖地往怀里钻。
我把门缝快速缩小,并且用力抵着,惟恐那人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闯进来,半夜三更非同寻常,小心提防总是没错的。我壮胆问:是谁?
他答:是我。
你是谁?是人是鬼?是偷车贼,还是流浪汉,还是专门等到夜深人静时出来游荡的夜猫子,以游荡为乐?你是危险的,还是安全的?脑海中各种念头迅速滋生并打起架来。
我佯装胆肥继续不动声色地问:这点你在外面干嘛呢?
他操着一口我分辨不清的地方口音说,刚下班,过来放下一点东西。
我看门后果然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才想起来,靠近大门口的第一间门头房刚租给一个老头,是楼上那只睡死的猪出面谈的,我还没见过那人的面,莫不是就是这位?听说是个保安,半夜一点多下班,倒是在情理之中。他靠近过来跟我解释,放了什么东西,还没拿到门的钥匙,进不去。也不知道大门是他硬推开的还是本来就没关……我赶紧打断他,说:这个点了,你别再挪东西了,明天再说吧。
“咚”一声用力把门关上,把被搅扰的睡意残梦和不明所以的恐惧?家徊⒐氐矫磐狻0Γ〗飧鲈鹤雍笳媸怯龅搅撕枚嘞∑婀殴值氖露;厝ジ辖羲妹糯埃呀眩辖敉簦幌氩幌耄焖吕矗帽蛔佣プ虐伞?
听说此后那只睡死的猪又下来一趟查看动静,只是我早已会周公去了,一点都没听见。
这个老头跟我第一面打交道就以这么不同寻常的方式,更别提后来了,接下来两天,又用他那辆二轮电动车一点一点的挪来好多破烂,不到十平的屋子填得满满当当的。每一件都像是捡来的,而且什么都有,破被子,破衣服,瓶子,袋子,鞋子,破椅子,假花,女人的提包……他不是保安吗,怎么成了破烂大王?而且听我家男主说,这人可能吹了,牛皮吹得遍地开花,说很多城市都有他的房子,连美国都有,就差在月球上安家了。他的儿子是局长,他是什么高位上退下来的。他现在的单位有八亩菜园,他以后可以每天免费送我们各种蔬菜。我接过来一棵大白菜,一兜子小油菜,两个拉瓜,一大堆我最爱吃的还带着水灵灵的绿秧子的小青萝卜,心想,我总感觉这些菜是他偷来的。单位的菜能随便让人往回抱吗?
短短几天,我们家因为这个人的入住掀起了轩然大波。另一家商户抗议他垃圾成堆招苍蝇,两人狠狠干了一架。还有许多人围观,因为他在房门口堆放了一车垃圾,而且在防盗窗上挂上了女人的内衣,内衣随风招展,刺激我们瞬间看清这个人让人心惊肉跳的特异之处。再后来,他坐在门前,跟各色人等吹牛,吹牛中新加了“已经买下我们院子,分几次付清款项”的内容。再后来,听说了他其实在附近好几家中都住过,住不了多久,就被轰出来了。一是因为他的脏,二则就是他的疯。
男主很后悔贪图一点蝇头小利就将房子租给这号人,我们决意要把他请走,不敢继续租了。我虽然也是从底层出生,但是对熟悉的乡人觉得淳朴可亲,对陌生的异样的粗糙的下里巴人却觉得中间隔着一道危险不安的鸿沟,一不小心就会栽进去。
这几天,就是在与他时而癫狂时而正常时而胡搅蛮缠的沟通中艰难地让他明白,他必须得离开这里。连当地的治保人员也介入了,给了他三天期限。人被搞得茶不思饭不想觉不宁,就是希望他能顺顺利利地搬出去,别再拉长战线,搅得不得安宁。(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但还不能过度刺激他。听说他有自己的家和妻,希望能有稳妥合适的安身之处,别再这么颠沛流离地折腾了。男主帮他找房子,但是附近的人家没有任何一家想接收,想给他找辆车把家什一下子拉走,但他神出鬼没,总不见人影。
说好的三日,不知会拖到哪一日。
我在想,人最理想的居住方式,是不必租房,也不必出租,每个人都有一个长久的避难所和安乐窝,在专属于自己的根据地营造独属于自己的生活和家的记忆,不被干扰,也不必流离,有枝可依,也有家可归,即便你穷困潦倒,精神失常,全世界都无情往后退,至少有一个地方不会抛弃你,生活就会看上去动人许多。
曾经也做过很多年的寄居者,不停地变换城市,变换街区,变换房屋,变换睡觉的床和迎接我回家的门,每次都是拖着大包小包,像个逃难者,房子是别人的房子,与我没有长相厮守的亲密感,没有独占的幸福感,也没有收拾它捯饬的快感,更不会有另一个人,与我一起共同营造家的氛围。
当我嫁入男主家后,住进了他们的院子,有很多间房子,摇身一变成为租房者,才知道出租也有出租的各种琐事,世上没有白白到手的午餐,即便是坐地收钱也得操心各种水电网、人来人去、签约解约等事宜,三天两头的有事儿。而且,居住空间会被严重干扰,像我这么喜欢独立清净的人,觉得家的氛围着实不够自由自在,住着不爽。住进来的人仿佛都是入侵者,由此就形成了租与出租之间天然的敌对关系。
我想起少时一直跟外婆、妈妈过着流浪拾荒生活的作家李娟,她写的有些部分我无法感同身受,却深深记得她对家的jike和向往。连看到动画片《猫和老鼠》里面老鼠杰瑞小小而舒适的家时,都有一种强烈的攫夺欲。“大房子就罢了。一间小小的房间对我来说就足够。况且房子小也不会很贵。光线一定要明亮,布置要简单。家中唯一的装饰品是窗帘和花边。房间正中放一张软软的床,角落一只衣柜,对面一面镜子。窗户前要有空空的桌子,桌上一只大大的青花瓷碗,碗里游一尾红金鱼。就足够。”
而我想象的,理想的住所,应该比现在的家更自然纯朴美观,离山很近,离水也不远,前后有树林,左右有邻居,宽敞疏落,淡淡来往。不远处有通向外面的大路,想走,随时可以走出去,想回来,随时可以飞回来。
斜风细雨,陌上花开,缓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