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这个痴痴缠缠的傻姑娘,与深圳腻腻歪歪的恋情终于被王母娘娘派来的风神雨神给遣散,前一天还在朋友圈里的皑皑雪景下贱兮兮地点评:唉,这短袖短裤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呀?今天立刻乖乖闭嘴,短袖外面套上大衣。
我提着购物袋从超市出来一路疾走,被高温惯坏的肉身像无辜受牵连而流放宁古塔的小百姓,哆哆嗦嗦连血都流不顺畅了。
路过中学门口,被几个穿校服的女孩子拦住,央我做一份调查问卷,我已被低温折腾得暂停大脑功能,双脚却被一声声甜甜的“姐姐”给黏住——没办法,自从被迫接受自己还没来得及貌美已不再年轻这一残酷事实后,一旦有人话里话外赞我年轻,即刻不争气地怒放成一朵牵牛花,管它是不是转瞬即逝,先在美言上摇摆一会儿再说。
厚颜之下,必出谎言,不眨眼地选了“多”,大不了回去之后恶补,在小孩子面前装一下还是必要的。
第二个问题:列举你最近的书目。
这个太容易了,我可是吃了猪肉又见过猪跑的人,这么多年历经语文老师唐僧式填鸭式等各种花式灌输,书名至少记了百十个,虽然连十分之一的书都没读完。
最后一问,踩在哲学边缘上:你为什么读书?
考试考多了,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便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还没说出来,自己先吓一跳,还是再想想吧:自小爱好文学,家学渊源,结下不解情缘,呸呸,太不要脸,分明是年近三十,一事无成,上愧天地下惭父母,万般无奈之下才读几行字以填充脸面,再多的废纸也包不住这把火。
思忖又思忖,老老实实回答:百无聊赖。
几个女学生面面相觑,小脸上露出不悦之情,恨不能时光倒回几分钟,将“姐姐”改口做“老女人”才好,我快步逃开。
这一打岔,大脑也从昏昏沉沉的困意中缓过来劲儿,问我:你为什么读书?
自问自答当然需要掏心掏肺,欺人多少还情有可原,自欺实在不是个好玩的游戏。
于是,前尘往事被我一通翻腾,乌烟瘴气终于呛出了久远久远的起因,不知是因缘,是孽缘,与书结识只因受我的虚荣心,渴望被夸赞的小心思驱使。
我背着书包初上学堂那会儿,尤其是在乡下,从没有见过现今小孩子哭哭闹闹讲三讲四不肯去幼儿园的盛况,都是扔下饭碗去心似箭往学校冲的,大概是因为没有压迫,所以无反抗,个个乐在其中。
而我,因在家中居幼,不必像其他孩子一样做家务活,又得哥哥姐姐教导,功课完成得比他们轻松些,十指不碰镰刀、猪食盆、锄头等物具,似乎凭空多出来几分文气,便招来大人们的一致赞许声,颇有“猴子称大王”的骄矜。
却有一天,不知缘何被表叔家的小姐姐所青目,一定要家来与我同度暑假,我懵懵懂懂待客几天后发现不对劲儿,怎么回事?饭桌上大人们都在为她夹菜,我与她走在村子里,人们更多地在关注她,我站在一旁,深觉地位岌岌可危,顿发卧榻之侧绝不容他人立足之心。
当然不能赶她走,便开始留心观察她的一言一行,盲目以为将她的言行举止学到手,便可以获得双倍表扬。
她的筷子握到了最顶端,我也握,她走路外八,比我直直朝前的脚尖别致多了,学!——天知道我中了什么邪症。她荡秋千时喜欢大胆往后仰,我照学不误,虽然一翻身栽出个满脸开花,亦无怨无悔。
如此心思,在大人看来,也是要好得形影不离,她父母干脆在接她的时候连我一并接去,让我们再热络几天。
孩子们那些隐秘的心情,对大人而言,亦是海底针。
一日午睡醒来,朦胧之中瞧见她坐在桌旁一动不动,爬起来绕到前面看,原来是在读书,她阅读的样子也的确好看。我学到招式,立刻拿了一本书默默翻开。
为了模仿而读书,不是百无聊赖,是什么?
事情若是到此收尾,也就罢了,却不想我带着一本书回去时,父母惊喜对视,交口称赞:“真长大了,知道学习了,你去看书吧,啥都别干,读书是大事儿。”
本来想丢在灶门前引火的书被重新捧起,认认真真地读。
为了博得夸赞而读书,不是百无聊赖是什么?
更大的浩劫在后面。
由于我装得过了头,看惯了疯跑疯玩的孩子们的邻里来来往往必要揪住自家顽猴的耳朵:“看看看看,人家在干啥你在干啥?”
简直像大醉醒来被披上了黄袍,无论如何脱不下,也舍不得脱下了。
但读书的苦头我很快就尝到,盼女从蚂蚁变麻雀的父母源源不断地为我购来各类书籍堆在床头,这对城市的父母而言也许是常事,但是在那个村子里,这是绝无仅有的呀!我还能放下书吗?
没有小伙伴跟我玩了,最最要命的是,没有人夸我了,对手捧书本的我习以为常之后,他们已不再惊讶,似乎我生来就如此热衷读书,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我的初衷,并非读书呀!
沮丧不已,真想把所有书本丢到门外,给猪啃,给羊嚼,给牛给马给驴践踏,最好让蛀虫把它们一点点吃透,还能顺便喂养鸡鸭鹅。我要出去玩,去钓龙虾逮知了去挖泥鳅,谁爱读书谁去,老子不干了!(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
重望当前,我伸手接过这艰巨的使命,从此入了深坑,偏偏又生得短短双腿,无论如何用力,也跳不出去了。只好暗自祈求有朝一日,将这些书籍垫在脚下,爬出去找寻我的自由世界。
还未到那有朝一日,在不得已中也慢慢学会自得其乐,做了坑底之蛙,总不能日日对着天空哭泣,不如翻一翻书,看看世界之外的世界,人海之外的人海,故事之后的故事。
连哄带骗,连跌带撞,就这么长大了。
无知无觉中,读书的习惯已经影响到我的生活,不爱逛街,讨厌乱哄哄的聚会,拒绝将精力花费在无意义的电视剧里,无事可做,总不能天天发呆吧?
拿起书本吧,这么多年,真真正正谈得上相依为命的,只有书了。虽然我一直花心,丢了这本拿那本,它们倒无怨言,做不了我的如花美眷,却也在心底成了似水流年。
有同学婉言相劝:“据说,自闭症抑郁症的初期症状,就是闭门不出。”
我大笑过后,手心隐约现汗意,要不,改变一下?两天过去,不知身在何处,得得,我还是回来的好,自闭已是不争的事实,至于抑郁,恐怕指日可待。
同学不甘心,再劝:“书本能教给你的,外面世界一样可以,而且更多更实际。”
书本教了我什么,我其实答不上来。我是个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走马观花者,只负责游览,不负责用心,况且书本有其自相矛盾的地方,在我几乎相信王子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它告诉我,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在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的时候,它冷冷地说天意难违。我终于折服于命运的裙裾之下,它又踢我一脚,要我绝境求生绝地反击。
我有所得有所失,从某种平衡的角度而言,也可谓,无得亦无失。
但世上之事,失往往远大于得,无得无失已经算是幸运万分,怎敢奢求得到的如鹅毛大雪,失却的只是一片绿叶?
这就是读书带给我的全部意义:若有所失,若有所得,亦无所失,亦无所得。
在这种心得体会下,我当然做不到嗜书如命,做不到夜夜书为媒,引我直至夜郎西,尤其是在天寒地冻呵气即成白雾的时刻,懒懒散散地瞧一眼七倒八歪的书本,倒在床上sao扰远在北国的闺蜜,处于热恋中的她没好气:“干嘛?”
“没事做啊,到你这儿寻点儿乐子。”
看电影,买零食,发呆甚至抠脚丫等一系列提议被我一一否定后,她爆发了:“都无聊成这个鬼样子了,不去读书还能干嘛?”
一语惊醒梦中人,无话可聊无人可赖,正是读书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