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去爷爷家对我来说是一种痛苦。因为那里没有电视、没有自来水、没有洗浴的莲蓬头,我这个城市的娇小姐根本住不惯。因为不去,父亲曾给我很厉害的一巴掌,这也是我记忆里唯一被父亲打过的一次。所以即便是小时候在爷爷家,我也是抱着几本小人书度日。
城里的女孩子去了乡下,好奇的总是邻居家的野小子。讪讪地门口徘徊,在空地上拿竹竿厮打,只要我的头从书本上抬起来,便会听到一阵放肆的笑声。于是,在星夜里会请同村的小姑娘,或者表妹的朋友来相邀,一起去稻田里捉田鸡,去芦苇荡斩甜杆,去西瓜地理挑西瓜。因为闷,我偶尔会答应和那帮姑娘、小子一起去。当然我只负责在田埂上看,脚上的白皮鞋是断不舍得沾到泥的。
父亲看见我愿意和人一起玩耍,非常高兴。看到我回来时,别人都是泥巴上脸,我却干干净净,便会恼怒地骂我是“资产阶级小姐”,光火时还要骂我:“不要忘记身上流淌着农民的血,因为老子就是农民!”
可是,我始终是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我是城里人,绝对不是乡下人。
父亲虽是三尺讲台上的老师,是中山装笔挺、出口成章的知识分子,只有在爷爷面前才会撸起袖子,挽起裤管,做回曾经的傻小子。可是,父亲从来只说自己是农民的儿子。
在冰天雪地里,父亲还在生产队里甩开膀子干活,不是田埂上的大喇叭通知父亲去参加县里的考试,那一刻满身泥巴的父亲来不及抹干身上的泥水,便走了几十里路赶去城里。身后只有爷爷那句:大小子一定要考上。在县城里的桥洞底下,父亲凑合了一夜。眼睛都没有睁开,就去写答案了。(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
至今,父亲还记得,当年的作文题目《守株待兔的启示》。
对酒当歌,纵然时光飞逝,父亲的记忆清晰如昨日。
父亲已是两鬓双白,爷爷满头银丝,而我也身为人母,心里却有那么多的迫切,想让我的宝宝去认识活生生的鸡、鸭、猪,还有那些碧绿可人的蔬菜、瓜果,想来心情和父亲当年一样。落叶归根,变成春泥去迎接将来的茂盛,而种子只有在泥土里才能生长成参天大树,孕育着一代又一代的繁荣昌盛。
老子说:“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大地的玄妙之处大概就是一种孕育的造化,是生长、发展、包容、广扩的美好。不接地气,做人没有底气。
有机会遇到势利而又嘲弄的眼光,我会甜甜地说:“偶是乡下人!”
在田间,我们欢快地行走,脚上的皮鞋已经沾满了泥,心里的泥却再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