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年头的秋季在我还未来得及凭吊时就若隐若现地从我的指缝间蹭过去了。它仿佛仍是踏着极规范的脚步悄悄地飘去。这种规范的节奏是一种乐音,从极远的地方标出,继而如烟如蛇般曼妙地走了。我不知道这种印象究竟是清晰抑或是恍兮惚兮,因为我借以凭吊的两样东西都极少再现了:一样是金色的(有枫叶的)秋天,一样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音乐。为什么说这是我借以回忆的两样东西呢?
三年前的秋天,我正读师范二年级。同班的一个男孩子很喜欢音乐,每天只要一有空,就跑到音乐教室里弹钢琴。教室很大,很久没用作上课了,所以很脏。里面乱糟糟地摆着几十张椅子,黑板则满是乱糟糟的字。窗外是一片供人休憩的小园,有几株高大挺拔的枫树和几张石桌石凳。
他的钢琴基础很差,可是他偏要捡难的曲儿弹。他准备弹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曲子。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我们男生宿舍,很多次他弹琴时,总有伙伴围在琴旁看他弹,倒不是想聆听,而是想跟他开开玩笑,奚落他。音乐教室里的琴声老是趔趔趄趄的,像是婴儿学步的节奏。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秋天也慢慢儿、慢慢儿地挪动着自己的步子。校园非常安详似的,一动也不动。静静的教学楼、静静的宿舍、静静的凉亭、静静的碧绿的池塘、静静的浓郁的小园林,还有各处的静静的鳞次栉比的或稀稀落落地排列着的树。教室里也显出安宁的气氛:室内光线黯淡,到处布满了灰尘,零乱的桌椅,黑板上张狂的字迹。静静地。只有音符们在慢慢儿地走着……
一个星期后,一曲《梦中的婚礼》终于在这间破旧的教室里响起。这时,男孩们又跑回了琴房,可这次大家都是用赞赏和羡慕的眼光看着他。消息很快传到了女生耳中,传遍了整个校园,大家纷纷来看他弹琴。因为喜欢,我们有几个男孩子就跟着他学起琴来。每天上午和下午后,我们都急匆匆地跑去教室弹琴。
秋天正飘着落叶,窗外的几棵大枫树也变成了火红的。红红的叶子在我们的窗前飘落,击在地上,仿佛《秋的私语》中的一连串十六分音符在依次叩响大地。很多个傍晚,如血的夕阳爬过窗框,俯在黑黝黝的钢琴上,映得钢琴亮亮的。
到了冬天,我们手指上都长出了冻疮,可我们仍继续弹着。每天傍晚,天黑得早,教室里光线很差,四处都透着刺骨的寒风,琴上的一盒蛋炒饭业已凉透,窗外依然有些火红的枫叶在飘着。这样的生活画面我一直记着。
秋天与冬天就这样被不息的旋律串起来,又被那窗外稀稀落落的深红的枫叶笼罩着。
以后的每年秋天,当枫叶红时或当那熟悉的音乐响起,我便会回忆起这段日子。可师范毕业后的每一年秋天,我都没能再看一次红枫,也再没有听见那琴声。那日子离我越来越远。
不知下一个秋季,我还能不能再看一看枫叶,再听一听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