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老家,房前屋后皆栽满了树木。除了杨树、榆树、几棵歪啦吧唧的柳树之外,更多的则是槐树了。每每四月底五月初,和恼人的柳絮打完交道,吃够了榆钱粑喇饭,温润的空气中就飘逸起醉人的槐花香了。偶尔抬头望去,在茂密的槐树叶子中,不知啥时候就绽放出一嘟噜一嘟噜洁白的槐花来,给整个乡村笼上了一层唯美、静谧的气氛。
这时候最疯的就是我们小孩子。巷子里挨肩大的就有七八个,且大部分是男孩。往往闹腾地上房揭瓦,惹的大人们嗔怒叫骂,而我们则鬼脸怪叫个个精怪痞骚。也许只有到了槐花开放的时候,大人们才会体会出我们的好。
“那个谁家的山子,去钩些槐花来。”
“那棵树高,你们几个谁能上去?”
贪嘴的往往不只是孩子,大人们有时候也挺喜欢槐花。毕竟槐花不仅香气诱人,味道也甜美的很。不过大人们总说,槐花虽然好吃,但吃多了肿大腮。虽然我没有亲身经历,却亲眼看到过肿大腮的小伙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贪嘴,槐花吃多了才肿的大腮。不过从见了他肿过大腮之后,往往会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小腮,从而会很节制地扔掉手里的槐花。
后院的大伯,喂了两只山羊。每到这个时候,他都叮嘱我,擗了槐树叶子,带回来喂羊。我也很乐意干这些,因为我喜欢那两只山羊,看它们长着胡子的嘴巴,在一双调皮的眼睛下咀嚼蠕动;更喜欢看它们半眯着眼,样子很陶醉地反刍。往往我扯了槐树枝子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大伯的院子里,给那两头山羊,它们总能根据嗅觉先翻出槐花,等品完了美味之后才开始吃叶子。我很好奇,它们粉嫩的嘴唇不怕槐树枝子上的刺吗?为了这些树枝,我可是被扎了好多次。可他们,从茂盛的叶子中翻找槐花的样子,不像被刺中过的呀。
孩子的好奇心,来得快去得也快。隔壁柱子趴在院墙上,拿了个窝窝头,边吃边对我嚷:“你个榆木脑袋,老山羊吃草有啥好看的。今晚演电影,还不去抢地儿!”“啥?有电影?”我立即将对山羊粉红嫩唇的兴趣丢到爪哇国去了,忙用手抹了一把鼻涕,脸上带着惊喜的疑惑。“俺骗你干啥?银幕都在老槐树上扯起来了。我这就去。”柱子最后那句是打巷子里伴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的。我兴奋地冲回家,拿起一块窝窝头,不顾娘的喊叫,只丢下一句今晚有电影,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村前的那两颗槐树有些年头了,高大茂盛,槐花特别繁密。因为太高,很少有孩子们爬上去,香气自然格外凝重。而树下一大片空地,就成了社员开会或者放电影的好去处。我赶到时,真扯上了银幕,一大群孩子正叽叽喳喳地在空地上闹腾。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奔向放电影的马车,着急地问:“都是啥片子?”。“地道战,听说是地道战。”一个早来的孩子叫嚷嚷地说。“还有呢?”我不甘心地接着问。“神秘的大佛。”另一个孩子兴奋地说。“神秘的大佛?”我好奇地问。“我也没看过,听说很恐怖。就怕你这种胆小的会不敢看。”“我怎么胆小了?”我登时急红了脸。“你不胆小,等演完了电影敢去老林子吗?”“谁说我不敢。”说话时就聚集了几个好事的孩子。“那打个赌。”“打赌就打赌。”我赌气地说。“你要是敢去,我明天给你五根油条。”那个孩子的父亲是炸油条的,常常挑着两个油腻腻的篓子,走街串巷,颤悠悠地吆喝:“香油大果子。”我一听说油条,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好,一言为定。”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一想到老林子里坟头林立,心里就发怵。可油条的诱惑毕竟更大一些,想想口水都抑制不住流了下来。当然了这一切伴随着夜幕的降临,被看电影的喜悦都慢慢掩盖。
放电影的人在村长家吃过晚饭以后,夜色开始阑珊。隐隐绰绰的白花,在黑暗中调皮地闪烁。村里所有人都聚拢在银幕前,发电机隆隆的马达声和负载着文化传播的马匹打着响嗝的声音,还有呼儿喚女、孩子嬉闹声,都在白亮的电灯光下震颤着这块小小的空地。电影开播前自然会放些科教片,比如怎么播种,怎么保墒之类。小孩子看不懂,那些和土地、种子天天打交道的大人也懒得理。只有当播放正片的序幕时,骚乱的人群才开始安静下来。这时候空场的上空只有电影里的音乐或者人物对话的声音在空荡荡地飘。这时候偶尔一阵风吹过,整个银幕不是凸起来,就是凹下去,电影里的景或人就像是哈哈镜里的世界,奇妙而且滑稽。不知谁在放映机前晃动了一下,一个高大的背影突然一闪,引起一阵骚动,紧接着又恢复了平静。电影机呲啦呲啦的叫唤声,像极了家里那头老黑牛口吐白沫的哮喘,一切温馨而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