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中,有许许多多的记忆,唯有童年中的记忆是那样的纯真、那样的亲切、那样的永恒,仿佛一切都发生在昨天,倏然间已过三十年。前几日我大舅的二儿子要结婚小儿媳妇,我又回到了外婆家的故居——裴家湾镇榆林塔村白杨树圪崂。真是物非人非啊,儿时与小伙伴们玩耍的白杨树圪崂是我们活动娱乐的天堂,它是多么的宽敞、多么的庞大,它就像一座城堡,它就是我们快乐的海洋。现在展现在我眼前的白杨树圪崂是那么的矮小,那么的荒凉、那么的悲怆,它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有几孔窑洞已经坍塌,还有两孔窑洞在姑舅哥修建砖窑时也被毁坏,其余的几孔土窑洞也摇摇欲坠,随时有坍塌的可能。只有剩余为数不多的那几棵老白杨树,依然矗立在外婆故居的圪崂里,迎着呼啸的北风,瑟瑟发抖。此刻的我已为人父,久久的站在外婆的故居前,我仔细的回忆着、寻找着我的童年,童年时在外婆家的点点滴滴涌上我的心头。
外爷的爷爷兄弟五人,外爷的爷爷是老大。他们兄弟五人居住在榆林塔行政村的一个自然村里——乔家峁村。乔家峁过去是有姓乔的人在此居住,到外爷的爷爷们在此居住时,只剩一户乔姓人家了,再到后来,整个乔家峁村只剩下外爷的五个爷爷在此居住。外爷的爷爷们有的在家务农,有的在外经商,闻名乡里,当时的乔家峁村归清涧县管辖,太爷爷们兄弟五人在清涧城里也小有名气。外爷的父亲兄弟三人,我的老外爷是老大,老二、老三都只生了女儿,没有生下儿子。到了我外爷这辈,他们兄妹六人,三男三女,外爷又是家中老大,老外爷分家时把乔家峁的白杨树圪崂分给了他。外爷生育了我母亲三男五女兄妹八人,母亲排行老四,在女儿里她排行老三。母亲二十五岁时嫁到了居住在本乡谷卜峪村的父亲,二十六岁时生了我。当我懵懵有记忆时起,印象最深就是走外婆家的情景。
我的家乡位于本乡的下南沟沟掌里,外婆家位于本乡上南沟的沟掌里,去外婆家,如果走川路,要路过我们所在的镇子,有六十里路,可以骑自行车;如果走山路,要翻两座山,距离是二十里路,只有靠步行。两家的距离就像二次函数图形一样,走大路就像坐标轴上的抛物线,而走小路就像坐标x轴抛物线所经过的距离,几乎是直线距离,所以我们只走小路,从不走大路。那时的交通是十分的不便,而通讯更是那样的闭塞,真的是出门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在我有记忆时,父亲终年里常忙碌着,去外婆家时,总是母亲抱着二弟、牵着我,从家出发,翻两座大山,要走三、四个小时的山路,一路上要歇无数次。我稚嫩的小脚上经常磨起水泡,在我实在累得走不动时,母亲才背我一会。但是她也背不了我多久就要歇,因为她背我的同时怀里还抱着二弟,走很短的一段路后,母亲就大汗淋漓,不得不把我把下。每每到这个时候,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最盼望的是出现个与我们同行的熟人,或者是只要我们能认识的人,我们可以央求他们背着我走一会。 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家到外婆家这二十来里路,仿佛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在我五岁的时候,母亲生了三弟,我们去外婆家,母亲用背包背着三弟,牵着二弟,让我独自行走,有时还让我背一点为数不多的行李。我刚走几里路便要歇歇,从我家出发到外婆家,我们要路过四个村庄,每到一个村庄我几乎都去某个家户家要水喝。我们就像蚂蚁搬家一样,一步步向外婆家挪着。当我们翻过第一座山时,要走几里路的沟道,那便是最好走的路段了,我们可以走的又快又省力。当我们走着看到第二座大山的时候,那个山北坡上就有外婆家村里的地了,这个时候我最企盼的就是我的某个姨姨或舅舅在地里干活,若亲舅舅、亲姨姨不在,哪怕叔伯舅舅、姨姨也行,只要我母亲看到他们某个在地里干活,便会呐喊他们来接我们娘几个,我们也感觉到就像来了救兵一样的高兴。那时候母亲回娘家根本没有电话通知外婆家让他们提前接我们,就是连顺路捎话的人也没有。去外婆家的路上我们只能碰运气,运气好了我们就能在半路外婆家的地界上碰到舅舅、姨姨 ,他们背着我们兄弟三个送到外婆家;运气不好,我们去外婆家时他们不在那座山上劳作,我们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外婆家。快到外婆家时,我们要下第二座大山,外婆家的白杨树圪崂就位于这座山的山坳里。我们就累的坐在山顶上远远地望着外婆家的白杨树圪崂,有种咫尺天涯的感觉。每每这个时候,我和母亲对着白杨树圪崂的方向齐声呼喊三舅、四姨或五姨的名字,那时的他们仨还没有成家。让他们上山来接我们来,我们实在累得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到了外婆家,便感觉不到累了 ,稍作休整便和外婆家周围的一些远房的、亲近的小舅小姨、表哥表弟们玩去了。我们一起边玩边给外婆家放羊、给羊割草。记得有一次我在三外爷家的谷地里给外婆家的羊拾草,结果把一尺多高的谷子苗当作野生的莠子割倒一大片,当时的我真是良莠不分。还有一次给外婆家放罢羊,我牵着一只大羊走到外婆家崄畔上的时候,这只羊怎也不跟我走了,抵着角,向后倒退,我用劲一拽,羊缰可能过去就不结实的缘故罢,被我和羊的合力猛的扯断,结果是我用力过猛,失去重心,从外婆家崄畔的崖上跌到有四丈多深的一个天窖里,从落地的那一刹那,我感觉到“嘭”的一声,我足有十几秒出不出气来。当我“哇”的一声,哭出声并呼吸正常的时候,母亲和三舅下到天窖里,将我抱起背回到外婆家。他们给我浑身看了看,并无大碍,只是我从崖畔上跌落的时候,身上扎了许多酸枣树上圪针,母亲给我一根一根慢慢的寻找着往出拔。外婆用她那把平时炼油的大铁勺里给我炒了两颗鸡蛋,便是给我的犒劳。那次如果我再稍微用力大一点,我可能就跌在那个天窖外的十多丈的沟里了,那后果就可想而知了。直至前几天我再次路过外婆家硷畔坡的那段路时,我不由的向下望了望,仍然望而却步,心有余悸。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与小伙伴们只有关系的歪好,没有亲戚的远近。到了天黑上灯了,我才往外婆家的白杨树圪崂里走。晚上我们睡觉的时候,外婆给我们兄弟仨讲“毛哑人”吃人的故事和我妈妈小时候在白杨树圪崂的家里,一天晚上他们全家已经都睡了,突然门被掀开,起初他们以为进来人了,外爷在最前炕头睡,他问是谁,没有人应声,外爷从炕上爬起一看,是一只狼已经走到脚地的中间,眼睛发着绿光。外爷大吼一声,拿起顶门棍朝狼打去,狼“嗖”的一下,夺门而逃。听着这些故事把我们吓得钻在被窝里,用被子蒙住头,久久不能入睡,一到睡上我们再也不敢到处瞎跑了。
我稍懂事的时候,三舅要结婚了,外爷在白杨树圪崂的对面,湫滩峁上给三舅打了一孔土窑,便是三舅结婚用的新房。在三舅新窑一排的边上有一孔老外爷分给外爷的土窑接石口的窑洞。此窑洞深有十余丈,光炕长就有三丈多。遇到过事情,光外爷家的那盘炕上睡二、三十个客人是没问题的。此时的外爷家也面临着像老外爷给外爷们分家时一样的再一次分家。舅舅的两个儿子也要结婚,三舅成家后,外爷把白杨树圪崂分给了大舅和二舅,他回到湫滩老外爷曾住的地方,他和外婆及未成家的四姨、五姨住到那孔深有十余丈的大土窑里。在白杨树圪崂里大舅成了掌柜的,他在原来旧窑对面的圪崂里又新打了三孔土窑,他的两个儿子也要结婚成家了。大舅在新打的土窑靠边上的一孔窑里作为他的蒸酒坊,舅舅一生爱喝酒,他每年要蒸两大瓮酒,从来不卖,供他自己和来的客人们喝。此时的白杨树圪崂里仍然是我和小伙伴们玩耍的天堂,我们在白杨树上掏鸟蛋,在外爷和舅舅打的各种大小不一的土窑洞里捉迷藏,在大舅蒸酒的窑里烧土豆吃。
在我的印象里,外婆家的所有人终年都在忙碌着,从未有歇息的时候。在大正月别人都在走亲戚的时候,舅舅和妗子们不是在打土窑就是在折麻搓绳,或者就在滤粪,等正月十五一过他们就往地里送粪了。里了农历二月他们就开始种豌豆,到三、四月他们就可以种一年的农作物了。当一年的农作物刚刚入种后,他们又在各自家打粮食的场里,开始用牲灵驮水、拉土,和泥,打砖坯。等砖坯打好,在晾晒砖坯的过程中,他们在场就近的山崖上打一个烧砖窑,等砖坯晾干后,他们就请个烧砖师傅来指导装窑、点火、烧砖。整个烧一窑砖差不多得一个月的时间,整个的烧砖过程就交给请来的烧砖师傅操作。舅舅和妗子们就上山开始锄地了,秋季的庄稼二茬锄过后,就要开始收割豌豆和麦子了,他们天不亮就起身,带上干粮和水,直到中午一两点,才每人背上都背着小山一样的麦捆,颤颤巍巍的从别的山上背到他们所住的山坳里。溽伏前后便开始打麦子,溽伏后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这也便于晾晒麦子。他们一起来开始扫场,铺麦子。到了中午十二点左右,麦子晒的差不多要干了,便把牲灵拉到场里,给它绑扎上碌碡,蒙上眼睛,像推磨一样,一圈一圈的磙着麦穗。一遍磙完,再将麦子朝地的一面再翻过来晒晒再磙一遍,两遍磙完后,将麦杆搂起来放到一边,把碌碡磙下来的麦粒堆到一边,再将麦杆重新铺在场里。这时已过午后,居住在附近的外爷、舅舅妗子、姑舅们都不请自来,他们自带梿枷来帮忙,时至今日我仍然觉得小时候在外婆家所看到的打场的场面是最壮观的。打场时,他们都喜欢互相帮工,结伙打场,七八人或十几人结集一起,自动分成两排,各执梿枷,面对面地拍打,纵横移动。双方梿枷举落整齐一致,你上我下,彼起此落,错落有致,响声雷动,节奏分明。这种场面十分壮观,使用梿枷技艺不熟练者,是不敢轻易上阵的。每当午后打场时节,一片“ 乒、乓、乒、乓”之声,似喜庆花炮,若丰收鼓乐,如轻雷滚滚。打到极兴时,他们相互鼓励,还随着梿枷节奏,吼起“打场号子”欢声笑语,你追我赶,使场上的气氛更加热烈,成为一种劳动乐趣。打场完成后便是要起场了,他们用叉子将麦秸秆挑到场的旁边,垛的像一座的小山,我们便在麦秸垛里捉迷藏,溜滑滑,把自己装扮的像个稻草人,别提多高兴了。几个妗子用新打的麦子晚上用水渗好,第二天在石磨上推出来的新麦面,用它们烙成饼子,做成揪面片,如果再能在面片里跌上两颗荷包蛋,真是让人垂涎三尺,那种香味至今难以忘却。到了秋季是舅舅们一年中最忙的日子,(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春种秋收,东山的日头挑到西山。大部分时间他们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抢时间来收割庄稼。谷、豆、薯类及一些经济作物都在山里种着,只能靠肩背和牲灵驮。最后刨土豆的时候,霜降已经来临,他们来不及将地里的土豆驮回去,就只能就在地里挑个大坑,把土豆就地掩埋,防止把土豆冻坏。待到冬天到来时,舅舅们才把窖在山里的土豆驮到家里。天不明便吆喝着牲灵驮着两只盛300余斤水的水桶从几里外的沟底里驮水,要把十几条老瓮装满水,然后便把土豆洗净、磨土豆,将土豆打成浆,再过箩将淀粉和土豆糁分离、沉淀。最后把淀粉漏成粉条,小时候我最盼望舅舅家漏粉条了,他们漏粉条时把粉不留——像蝌蚪一样的东西,捞给我吃,再把外婆做的老稠酱蘸着粉不留吃,那别有一番滋味了。他们把漏好的粉条晾干,希望能卖个好价钱,准备来年修建砖窑的匠工钱和其它的材料费用。直到今天看来,舅舅们没有直接把土豆卖掉,而是把它们加工成粉条后再卖,也算是对农产品的深加工利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