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雪小禅的散文随笔系列,尤其是戏曲篇,那真叫一个思绪悠悠、绵绵意长。
从《秦香莲》、《西厢记》、《白蛇传》、《牡丹亭》……一篇篇读下去,发现看过的剧目也是不少,她看过的这些我都看过,只不过她看的是京剧昆曲,我看的是秦腔。真真的勾起了小时候看戏的那些情景,那些片段一幕幕就像播放幻灯片一样,在眼前晃来晃去。
第一次听人讲老戏(我们这儿管秦腔叫老戏),是一个晚霞满天的黄昏。我趴在三姨的炕头上,一边看她纳鞋底,一边听她讲。她说:有个叫陈世美的男人,中了状元,找了个皇姑,就抛弃了秦香莲和一儿一女,还派人杀他们,后来包青天就用龙头铡刀把他铡了。她说这戏苦的了不得,不过戏台上皇姑的打扮很惹人,头上的皇冠金光闪闪,身上的衣服长着凤凰。看着三姨说皇姑的打扮时啧啧赞叹的神情,我满心眼里也是向往,真不知这个皇姑是个怎样天仙一样的人物,对什么的负心汉、狠心贼肯本就没有去理会。
那年父亲在村子里张罗起了一班人马,说是排戏,整个腊月里都在忙碌着。我常常领着弟弟和妹妹去看,大多的时候他们都是紧张的背戏词,互相配合着做动作,我们一帮孩子围着看热闹。记得有一个叫霞子的女孩,当时就是十八九岁的光景,虽然长得粗粗笨笨,但两条黝黑发亮的长辫子,煞是惹人喜爱。她常常一个人拿着一根枝条,边唱便在地上画圈,我站在她旁边,可她总是给我个脊背,她转圈我转圈,不过看到的总是那两条长辫子。后来戏唱完了,她和一个拉板胡的小伙子对上了眼,结为连理。
等到正月初三,台子搭起来了,锣锣响起来了,后台全是上了妆的演员,戏衣一上身,平时熟悉的面孔全成了画中走下来的人。台下的议论纷纷,这个好看,那个的脸太红,谁上戏,谁经不起打扮……
最有印象还是《铡美案》,扮演秦香莲的是两个女子,一个身高一些,一个矮一些,唱全本的时候,两个轮流上。一身黑衣,一副苦相,唱到动情处,声音哀怨动人心弦,演员是真哭,妆冲花了,有黑线流下来,台下人也跟着哭。那时想这个陈世美真是个坏人,把他铡死倒也大快人心。现在想想,真正的是演戏,陈世美如果生活在现在,不但罪不至死,或许还被某些人奉为有出息。试想能被公主相中,那该是多么荣耀的事情,秦香莲这个糟糠之妻怎能和千娇百媚的公主相比,她在他的眼里早就是黄脸婆了。不过也说不准,秦香莲或许会把陈世美这种德行的人看个透,不会死缠烂打着他,因为她明白,感情这回事,受伤的总是不放手的那一方。也许后来陈世美在公主哪儿受够了气,又会想起前妻的种种好处,说不定心里懊悔不已,又来找他们娘三个。呵呵呵,要是这样,哪有什么《铡美案》?
喜欢看《拾玉镯》,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二八少女,明眸皓齿,张嘴唱着“孙玉娇在房中只把活做,si一思想一想我命薄,遭不幸我的老爹爹去世亡故,撇下了母女们苦度日月,老母亲出去晚归撇下了我,撇得我孤零零甚是寂寞,女孩家坐门首有何不可,料此地不会有什么风波。 ”谁料想就出现了风波,英俊小生,怀春的少女,发生些故事也是人们料到的事。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个女孩把镯子戴在手上,看见小生过来,死活取不下来的那副又娇又羞的模样。
脑海中常常浮现的还是我父亲唱的那一折子戏,台子上只有他一个人,身穿黑衣,稍微的淡妆,手里的道具好像是船桨,就那样边划边唱。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一出戏叫什么,只记得当时我站在后面的高凳子上,高出前面人一个头,和父亲遥遥相望。看着他在台上踢腿甩袖,还用修长的手指哗哗哗的抖着……父亲一个人的舞台是那样的沉稳、沧桑和淡淡的说不出的古意,还有一种孤单的味道……
母亲也喜欢唱两句,但从不去村里的戏团,她只是在家里哼唱,经常边擦着桌子边放开嗓子一板一眼地唱着,什么“刘彦昌哭得两泪汪汪,还抱着儿叫小沉香……”这是《宝莲灯》里面的唱词,每逢这时,我和弟弟妹妹就坐在旁边乖乖地听着、笑着。母亲的观众只有我们三个……
老公也喜欢秦腔,尤其是李爱琴的《周仁回府》,还跟着录音机学了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我们住在村小,两个孩子还小。每晚放学后,校园里很寂静,吃过晚饭的我们,坐在校园的花园墙边,女儿逗着蹒跚学步的儿子,他就张嘴唱起来了:“见嫂嫂直哭得悲哀伤痛 ,冷凄凄荒郊外哭妻几声, 怒冲冲骂严年贼太暴横, 偏偏的奉承东卖主求荣 ,咕哝哝在严府贼把计定 ,眼睁睁我入了贼的牢笼, 闷悠悠回家说明了情景, 气昂昂贤德妻巧计顿生……”严格地说,他哪能唱得出周仁心中的那份哀伤、无奈、眷念、悲愤,不过看着他得意的昂着头,眼睛里全是笑意,我和两个孩子也是乐得哈哈大笑,一段悲情戏的唱段就这样被我们淡化在黄昏里、夕阳下……
光阴流转,转眼间,这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忆起这些,就好像在看一幅幅画面,月亮升起来了,月亮落下去了,悄然独立,感慨万千!父亲、母亲、已经作古,那些曾经和父亲一起唱过戏的乡亲,有好些也已不在人世,但他们当时在舞台上的种种,总归是给我们留下了些什么。
一直是喜欢越剧、黄梅戏的,也一直以为自己不喜欢老戏,现在想想,也许从心里一直拒绝讨厌的,甚至一直觉得不适合自己的东西,也许恰恰就是最打动你的。
人这一辈子,攥着拳头哇哇而来,闭上眼睛撒手而去。人说戏如人生,各人看各人的感觉,我说人生如戏,一出出,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哭也罢,笑也罢,只要登上了这个舞台,就得演下去,大幕已经拉开,就没有退下去的可能。
如今看戏、听戏,再也不是小孩时候的看热闹,而是品戏中的百味人生,看着戏中人,想着人中戏,那真是:非实非虚虚中意实,是真是假假里情真。长叹一声:世事总归空何必以空为实事,人情都是戏不妨将戏作真传。
人生如戏,在人生的舞台上,唯有好好演下去,好也罢坏也罢,不要掌声,只要三个字:对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