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老了,而且还在一天天地老去。
岁月正象一把无情的刀,在母亲脸上深深地刻满皱纹,看着母亲的眼神一天天变得迷茫,听力一天天变得衰弱,步履一天天变得蹒跚,我实在不愿相信这一切都真的会发生在母亲身上,多么渴望能有洪荒之力,留住时光的脚步,让母亲长生不老,寿比南山。
曾经,我的心里,母亲就像大海、像高山。在那艰苦的年代,当爷爷、奶奶已无力承担家庭重负的时候,母亲作为家中的长嫂,毅然担起了家庭的重担。父亲在县城的煤矿上班,在三个弟兄中排行老大,母亲嫁到我家时,最小的叔叔才八岁,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全由母亲来操持,尽管那时的家一穷二白,可母亲总是白天上工做饭,夜晚纺棉织布,尽最大努力,满足一家人的温饱需求,直到两个叔叔都娶妻生子、另立门户。
1986年夏天,年仅50岁的父亲,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无情地夺去了生命,当时,我们兄弟姐妹四个,除姐姐成家外,我刚刚考上军校,弟弟、妹妹还在上学,新批的宅基地还是一片净土。父亲的突然离世,对于我家来说,恍如天塌地陷。也许是母亲背后哭干了眼泪,或许是母亲的责任使她顾不上痛苦,总之,在我的印象里,母亲没有在我们面前哭过一次,面对我和弟弟“放弃学业,支撑家庭”的请求,只是对我们说:“家里有我,你们该干啥就干啥去。”就这样,在我们局促无措的时候,母亲毅然用她那柔弱的肩膀,为我们撑起了一顶遮风避雨的伞。正是在母亲的庇护下,我们兄妹三个都顺利地完成学业、成家立业。受母亲的感召,我们兄弟姐妹,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够象母亲那样,吃苦耐劳,正直善良,不畏艰险,勇敢坚强。
在我的记忆里,年轻时的母亲,她的生命力是那么地旺盛,从来没有什么疾苦能让她倒下,她的意志总是那么地顽强,再大的磨难都无法让她屈服。直到2006年,72岁高龄的母亲,突发脑梗,半边身子失去控制,不得不住院治疗。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我突然觉得,该为母亲做些事情了,那种“子欲孝而亲不待”的恐惧立刻充满心头,挥之不去。尽管入院时母亲已经无法自己行走,是用担架抬着上了救护车的,然而,三天后,母亲却坚持下床让我们搀扶着在病房里锻炼行走,连为她治疗的医生和护士都认为是奇迹发生。出院之后,为了不影响我们的工作,母亲仍然坚持要独自生活,尽管早已让母亲衣食无忧,但她却一刻也不愿停止劳作,不仅在小区里的空地上开荒种菜,还在小区内到处捡拾废品去卖,以至于每次回去,面对满屋的废纸、废瓶和洗碗后留备浇地的污水,总是会忍不住“发脾气”,但无论我们如何地苦口婆心,也无法改变母亲的执着。
一晃又是十多年,就在2017年那个寒冷的冬季,83岁的母亲再也无力与自然抗争了,乏力嗜睡,不爱说话,站立不稳,偶尔出现小便失禁的现象,我知道,该到自己尽孝的时候了。接母亲来洛阳与我们同住,母亲也不再拒绝,也许是母亲担忧自己的身体状况,或许是无情的岁月吞没了她的刚强。
母亲来后,工作之余,总是尽可能多地陪伴在她的身边,守着母亲,一如儿时与母亲的守候。一日三餐,总是考虑母亲的胃口,白天黑夜,必须跟着母亲的节奏。偶尔,母亲会突发奇想,把自己的衣物包好,让我送她回去,一会儿又坐在床边发呆很久,我感到母亲的孤独,一定又想念宜阳小区里那一群老友。早晨,护理母亲起床,给她擦脸洗手、梳理银丝,晚上,热水泡脚,为母亲按摩足底,每当此时,母亲总是安详地坐着,默默的享受。天气好时,陪母亲到阳光下或廊道里散步,搀扶着母亲的胳膊,伴随着蹒跚的步履,仿佛幼时学步时与母亲的牵手。尽管无力阻止母亲记忆力的衰退,但为了延缓这种衰退的速度,我们还是经常寻找话题与她交流,不断地引导她打开话匣,听母亲讲述那记忆深处的往事。渐渐地发现,只要提起我们兄妹小时候的话题,母亲便立刻变得神采奕奕,思路清晰,一讲起来就停不下来,喋喋不休。如今,母亲的身心一天天向好,生活恢复了自理,为了让我们安心工作,倔强的母亲,不再与命运抗争,毅然决定住进老年公寓,放弃了回去独自生活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