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说说父亲,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是个农民,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却是一头不服输的犟驴。由于兄妹较多,父亲没上几年学便辍学,帮爷爷扶持着八个兄妹成家。记得我十岁上小学四年级时,那一年,我家坡上的麦子几年来首次破天荒大丰收了,这对于十年九旱、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说,三亩多地收获近三千斤麦子,真是老天爷开恩了(父亲的话)。
那时,农村基础设施差,从坡上庄稼地到打麦场,只有一条羊肠路,我们冲口村的人收庄稼唯一的一条路。于是,全家起早贪黑地花了一星期,父亲、母亲和姐姐终于把麦子割完了。父亲一人便用一根扁担,从四五里外,把麦子一担担挑到了打麦场。那次夜里,该我家打麦了,全家人都忙碌开了,老安乐打麦机突突地吞吐着麦穗,父亲挑麦秸,母亲往打麦机里填麦捆儿,姐姐用簸箕接麦粒,我运了一会麦捆儿,不知不觉地在打麦场边睡着了……
“突突突……”不知何时,我被打麦机的隆隆声惊醒,“歇歇吧,你一晚上了!”我抬头看看满天亮亮的星星,听着母亲心疼地劝父亲。
“还有一堆没扬呢,趁凉抓紧扬吧!”望着一堆还没扬净的带麦糠的麦粒,父亲边边扬麦糠边坚持着。
“可你已干了一夜了!”母亲带着哭腔劝着。
“你们回家吃些饭,我把这堆再扬扬……”父亲手握着木锨,头也不回地继续扬着麦。
“……”母亲看看父亲,她知道再劝也白劝。东方天边已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叽喳的鸟儿也开始觅食了,一个晚上,三千多斤麦粒,父亲硬是打完并扬得干干净净。
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能吃上纯白面馍,真是件幸福的事。有一次正午放学,我看见父亲端着碗,拿着一块白蒸馍在村边吃饭,他前边路旁有个要饭的,头发乱蓬蓬的,打满补丁的衣服脏兮兮的,还散着难闻的臭气……
“朋娃,回家给他一个馍!”父亲见我回来了,便说。
“给要饭的?他恁脏……”我嘟囔着,心里十分不愿意。
“快去,可怜人啊!”父亲对我加重语气。
我磨蹭着走回家,从馍筛子里挑了一个又小又硬的黑面馍,拿了出去。
“等等,来我这儿!”父亲盯着我的馍,“去,把这块馍给他!”换过手里的白馍,父亲对我说。
“他是个要饭的,你的是白馍呀!”我们平时都不能老吃白馍!
“给他,去给他啊!”父亲毋庸置疑地对我说,我极不情愿地把馍给那个瘦枯棍要饭的,他拿住便狼吞虎咽,“给他舀点水……”父亲又命令我,“看他咽了!”不顾自己饭凉,父亲又吩咐我。
“江朋,你爸来接你了!”室友海波兴奋地对我说。
我匆忙跑出寝室,只见父亲推着“二八”自行车,挽起的裤管也半节湿透,头上披着的长虫皮塑料袋,全贴在已淋湿的衣服上。
“快进屋去!”父亲见我向他跑来,眼睛亮起来冲我说,“别淋雨了!”他把车子支住,“星期天,雨大,你妈怕你想家……”父亲擦一把额头的雨水,安慰我。(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
“我想回去,我想回……”就像一个在婆家受委屈的新媳妇,我再也忍不住扑到父亲身上,泪水不停地流。
“好,我带你回去!”父亲扭转车把,把手中舍不得撑得黑布伞递给我,冲进了雨中……
父亲去年食道癌手术后,年前吃不成拉不出,圆规似的两条小腿也囊肿起来,只能勉强套上袜子穿拖鞋走路,我给他泡脚让他舒适些,他却总是惦记着棒棒和多多(我的孩子),总说让棒棒多吃些……
父亲走后,他的衣服被褥都被烧掉了,我却留下了这双拖鞋,我爱穿它,穿上它,心中踏实,似父亲陪伴我,勤劳、坚毅、仁爱……我会沿着父亲的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