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于成都,哪怕走过千山万水,我只有这么一个故乡。
小时候,我住在东郊厂矿宿舍区,不知道为什么那片叫北大荒?父母上班很近。那位置是后来的二环路边,已属于市区中心范围。但当时可真是郊外,绝对名副其实。那里,有我童年关于自然最美好的回忆--那抹永不散去的,我生命的初始之绿。
那里住最久的家。大约从我七岁到十四岁,从童年到少女的光阴,自然中最亲切隐秘的召唤,那时已在我的童年深种,长出我生命之树的雏形,开始给予我源源不断的能量,幼小的我开始感受到天地万物那不可言喻的神秘之美,与爱。
楼房的后面一望无垠的那片田野,当时我们管那地方叫“农民背后”,现在想来多不可思议的名字?口语化的意思是屋的背后是农民的地方,是农田,是绿地,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召唤,是我那时的绿野仙踪。有一阵,我正好在读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那些关于景物生动优美的描写,带给我所有美好的想象,在这片绿地上,都真实复活了。
家里唯一一扇采光的窗正对“农民背后”,窗前有一棵树,农田的不远处还有一排树,满眼的绿,推开窗,清新的空气水一样涌流进来,我喜欢贪婪地把它们深深吸入,每当那时的我是喜悦宁静快乐的,心会柔软得和风里翻飞的绿叶一样欢唱,哪怕受到父母的责打或不开心的事,只要仰头看看窗前的绿和远处的那排大树,我就会如同希腊神话中的大地之子安泰,瞬间吸取大地之母盖亚的能量而强大。这片生命之绿总会让我充满微笑,那方世界,阳光更璀璨,风更舒展,连雨也是清新迷人的,电闪雷鸣的时候,我会兴奋伫立窗前,遥望宇宙的灯火在天野中燃烧,聆听大自然的交响乐,远处的树木在狂欢。
“农民背后”的散步,那是记忆中欢快刺激的重要场景。夏天的时候,父母喜欢晚饭后带我那里散步,走在田埂路上,一块块一片片农田绿油油的风里招展,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稻谷的香味,那时散步的年轻母亲心情很好,她给我唱《在希望的田野上》,还不厌其烦教我认不同的农作物。
那个记忆犹新夏日夜晚的“农民背后”,我大概九岁,天已黑,父亲带着我散步回家,鬼魅般的树影和农作物在风里窸窸窣窣,这黑暗和仿佛有人的声响让我很害怕,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父亲的一只大手握住我的小手走在回家的阡陌上,另一只手握着手电筒微弱的光源照射不明了的前方,四周黑黝黝的夜里,父亲突然开始轻声放歌: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个子弹消灭一个敌人......”,父亲充满正义的歌声穿透四周的黑,我顿时就不怕了,因为有神枪手的父亲在身旁保护着我,我无畏地笑了,勇气倍增。当时父亲的歌声,在此时如此清晰地穿越时空而来,温暖光明着西半球这个海岛上凉凉的仲夏夜,如同那年夏天的晚上。
有几次在“农民背后”搞过野餐的经历,和朋友或子弟校的同学一起。记得还拿了小锅的,大概就地取材弄了些菜和玉米,田野里烧水起了锅,那野炊和烧烤的美味,那带着好闻熏味淡蓝色的烟,那初次野食的感受......多年后,依然缭绕飘香在回忆中的“农民背后”。
美好总会结束,或长或短。那一年,窗边那棵给我?尴尬考队涞氖鳎蛭鱿值猎簦税踩橙チ耍夷压撕靡徽螅а弁ィ挥谢奶?, 菜农的小土房和远处的那排树了,低头望到那棵被砍剩的矮树橔,被截肢一样在我心里滴着血,(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那年,我的生命之树也被砍了一截。
当我们搬家的时候,“农民背后”正在渐渐萎缩,城市的人口增多,市政府乃至全国一线城市,开始大刀阔斧的投入基础工程轰轰烈烈的大建设中。
“农民背后”在我们搬家几年后彻底消失,于是这个名称和她曾经丰满活过的模样,成为我后来成都高层楼里的绿色图腾,在我的精神家园里经久苍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