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季节,吃是最适意的时候。
黄瓜和西红柿在地里恣意地生长,豆子们在阳光和充足的雨水下长得鲜嫩和饱满。还有土豆正是又粉又脆的时候。现在的我远离田野,无法看到它们生长的模样。但是在菜市场,看到那么弯曲的黄瓜、绿色的豆荚和薄皮的土豆,我就能想象它们在春天的田野里欢乐、自由生长的样子。大棚蔬菜有着太多人造的痕迹,比如黄瓜,个个又直又大,样子漂亮,但是缺乏个xing,生长时有着太多的不自由。所以那天菜摊上看到农民自己种的黄瓜,个子虽小又弯曲,我还是一连买了好几个。我以为吸足了天地精华的植物一定会带给我们充足的营养。
丝螺在这个季节也是长得最肥的时候。每当清明之后立夏之前,正是吃丝螺的旺季。有空的时候,你去河边、田头、水库边,蹲下身子随手一捞就能捞上一大把。回来的路上,在路边青草丛中扯一把野葱回来,然后在油锅中爆炒,放上酱油、老酒、盐、糖、大蒜头、生姜米,喜欢吃辣的再放上一两只小辣椒,最后放上野葱花,那味道真是鲜美无比。以前,我们还去水田里摸田螺。光着脚下水,在微凉的水中,脚与田地亲密接触着,有时脚就与田螺不期而遇,那种欣喜真是人间最大的快乐。不过,菜市场里那么多的丝螺和田螺是不是野生的,我就不清楚了。
春笋在一声春雷之后,开始争先恐后地从土里钻出来。往往是经过一个夜晚后,在早上的竹林你又能看到许多新的脑袋。外婆家屋后有一片竹林,小时候我总是早早地起床,踏着露水去看竹林,风儿轻柔地吹着,野鸟们此起彼伏地欢叫着。我走在竹林间,眼睛一直盯着地面,看哪些是新长出来的竹笋,哪些是前几天长出来的。每发现一棵就兴奋一会,至今我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那么高兴。也许就是因为它是新的,从原先没有的到生机勃勃地长在那里,这样的感觉令人很愉快吧。饭桌上至此也就多了好几道菜,肉烧春笋,笋丝咸菜黄鱼汤等,味道好得不得了。
青从土里长出来了。在田边、路旁,我能很快地认出她的模样,但不知道如何写她的名字,暂且用她的同音字“青”来表示。青并不是春天才长的,到冬天还是能看到她的身影,只是春天她长得更嫩更绿。
外公在世时,外婆家年年要在清明时节做青饼。青饼是用青加糯米粉做成的。我们首先到田野里去割青,青有很多的种类,不认识的人可能会把别种有毒的类似的植物割进来。去割青的除了外婆,还有阿姨、妈妈、舅妈,以及我们几个姐妹,有一年我在城里读书,那边带信来说因为那边做青饼的人家太多,青已经割完了,希望我能在城边郊区割些过去。于是我发动了全寝室的同学,我们一边郊游一边割青,那种快乐至今记忆犹新。之后,外婆就把所有人割来的青进行挑拣,把黄叶、根,还有杂草去掉,在井水里洗干净,然后把她们晾得大约七成干,再用手搓出绿色的汁水,再晾,此时青已经变成墨绿色了。外公则是着手进行米的淘洗。糯米和普通的米要按比例放在一起,糯米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多吃起来会太粘,太少又不好吃。不过外公每年都能搭配得很好。米淘好后,外公就挑到米粉加工厂磨成粉。
一切准备就绪,做青饼就开始了。外婆家有一整套做青饼的模具,里面雕龙刻凤,精美地不得了。老人们烧水蒸米粉,男人们在石臼旁捣蒸熟的米粉,孩子们拿着托盘把做好的青饼放在竹盘上,女人们则不停地做着青饼。这个时候,外公是总管,监督着各种工序的方方面面,不让有一道工序出现差错。(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外婆则在做青饼的地方,把捣好的米团揉成长条,然后再扯成一样大小的米团,阿姨、舅妈、妈妈,还有我和妹妹则用模具把外婆扯出来的小米团压成饼状。米团压成饼之前需要在松花里滚过,这样的米团就不会粘手和粘模具。在松花扬花的季节,外婆到山上把松花摘下来晒在太阳底下,然后把它们弄干净放在干燥的铁桶里。这一切在做青饼之前外婆就准备好的。
青饼做好了,小舅舅早就做好了一桌的菜,我们围坐在一起,一边喝酒吃青饼,一边谈笑着。我至今记得有一道菜是咸菜笋丝汤。我一边吃青饼一边喝着这碗汤,觉得整个春天都在桌子上了。而对我们这一家族来讲,这也是大团圆的时候。以前外公家年前做手工年糕,端午做团子,总多多少少有几次聚会的时候,但是随着我们这一群小孩的渐渐长大,也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剧,许多亲戚都搬进了城里,还有也是科技发展的结果,年糕加工厂之类的出现,让我们一大家族团聚的机会越来越少。但是做青饼一直被保留着,成为几年前除了春节以外我们唯一团聚的机会。但是外公去世后,外婆年事也已高,再也没有人能有这份心把一大家族团聚在一起了。母亲几年前有过这种想法,可是舅舅们到外地工作去了,表弟表妹们也已长大chengren,在各地的大学圆着自己的大学梦。我的工作忙得无暇顾及外婆和妈妈的感受。至此,我们只能在菜市场的青饼摊贩上回想着渐远的岁月中曾有过的大家族团聚时的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