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故乡,就想起故乡的集市,想起集市就不能不想起一年一度的腊月十一会。我的家乡坐落在豫东平原一个叫丁村的小集镇,据说这是个很古老的集镇,街上的姓氏也错综复杂,一个不大的小集上,大概有二十多种姓氏。听父亲讲,很久以前人们大多逃荒流落至此,具体哪年开始逢集也无从考证。我只知道,丁村的集是逢单日,即每月的一三五七九日,是逢集的日子。四条大街,分南北东西街,很早的时候东街是菜市,也是最热闹的地方,卖菜的摊位,挤挤挨挨摆了两大溜,各种时令蔬菜琳琅满目。临近街尾是唯一一家卖猪肉的屠户六皮叔,看到熟人就热情的招呼着,兜揽着生意。西街是专门卖布匹和服装的,还有做衣服的缝纫机也摆在街头,裁缝师傅脖子上挂着软尺,现量现做。北街卖一些厨房用品和农具及一些杂货。南街是粮食和鸡鱼交易场所,也是最脏最臭的地方,每到集市散了,就留下一股腥臭和一地鸡毛。一些针头线脑的,卖花卡子和鞋样的,摆在四条街的正中间,那时候没那么多车辆,虽然人群熙熙攘攘,也不曾出现过拥堵。四街的大闺女小媳妇则三五成群,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掂着编织袋或自己编的提篮,兴高采烈地融入到人流中,周边的村民,有骑着自行车的,有步行的,有拉架子车的,稀稀拉拉行走在通往集市的路上,碰到熟人都会招呼一声:“赶丁村集去不去?”
慢慢的,日子如村头的小河流水,丁丁东东就流淌到了十一月,丁村的集市每年有两个大型集会,一个是十一月十一会,一个是腊月十一会。农村的冬天,由于没有了绿树如荫的点缀,显得有点破败,天气也一天凉似一天,不逢集的日子,人们很少出门,也就显得有些冷清,而每当十一会的到来就如同给濒临器官衰竭的病人注射了一支强心剂,整个集市就会变得鲜活起来。十一会的几天前,就会在孩子们欢呼雀跃中迎来了戏班子,杂技团,后来还渐渐还有了歌舞,各种平时没见过的小吃和稀罕物,也都在逢会前忙着支摊子,搭帐篷。母亲就会把临街的空地租给那些商户,一个摊位收五毛或一块钱,还兼顾让人家免费上厕所。调皮的哥哥弟弟有时会假冒爹娘的旨意,偷偷地去把商户的五毛或一块钱租赁费收来买了玩具或鞭炮,还会换来母亲的痛骂。
十一会的头天晚上通常是个不眠之夜,满天星辰也忙着赶来凑热闹,月亮迈着婀娜的步子翩翩而来,孩子们更是疯跑着,一会看看杂技,一会戏园子里钻钻,一会到挑着马灯的小摊上瞅瞅,不花钱,只为饱饱眼福,实在累了才恋恋不舍的回去睡。到了夜里两三点钟,商户们就开始忙活了,就着清冷的月光,妇人们尖着嗓子数落着想再多睡一会的男人。于是,男人们开始咳嗽着,边抗议边伸手摆摊。我家临街那条路是专门卖用麦草编制的蒸馍用的锅盖,还有一些案板,擀面杖,盛馒头用的筐子和簸箕之类的东西,那时我常常纳闷,他们那么早早的摆出来,卖给谁啊?这么冷的天,我是宁愿缩在被窝里不肯起床的。
喧闹的集会总把我从梦中吵醒,十一会那天我们是不用上学的,学校考虑到我们上学放学的路上会不安全都会给我们放假,我总在姐姐们一趟趟的给母亲汇报着“那边有件衣服很好看”、“这边有双手套可便宜了”声音中,忍不住好奇才怏怏的起床。那天母亲通常会让我们穿戴整齐一点,舅舅每年的那天是必须登门的,还有那些平时不怎么走动的亲戚都会上门,把自行车或买的东西寄放到我家院子里,母亲就不停的做饭,不停的招呼,仿佛她成了那天会上最忙碌的人。
一般九点钟以后,大会才算正式拉开序幕,街上开始人流涌动,一些年轻的小伙子就打着赶会的幌子满大街的挤来挤去,看见漂亮的姑娘媳妇,或说些撩拨的话,或故作潇洒地吹着口哨,就算招来几句骂也是嬉皮笑脸的又随着人流朝前挤。有怀春的姑娘还能借赶会的机会邂逅自己的如意郎君,悄悄的避开人群溜到田间地头谈起了羞答答的恋爱。真正生意成交的时候应该是过了正午,赶会的挤够了,看够了,急着买了回家,卖东西的看时候不早了,也开始沉不住气,价格降了再降,人们开始各自买了当用的东西陆陆续续的返回,街上渐渐变的不再拥挤,人流各自在阡陌纵横的小路上四散开来。这时,戏院里的穆桂英也一定是和杨文广一起把帅印抱回了天波府。花木兰也替父亲打完了仗换回了女装,娇羞的对着镜子贴花黄。(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杂技团的小丑开始谢幕,歌舞团正唱着最后一首压轴歌曲“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这一等转眼就到了腊月十一,就会再来一次同样的集会,一样的期盼,一样的振奋,只是腊月十一会以后会点燃年的色彩,较十一月十一会更红火一些,热烈一些……
长大后,随着南下的浪潮,我告别了故乡,开始在四季如春的江南,一页页的细数着日子,转眼,就数过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十多年来,再也没有腾出时间赶过家乡的十一会了,总是到了十一月间,在母亲的电话里打听着那个让我童年时欣喜期盼的日子。听母亲讲十一会当天的情景,母亲说:“现在赶会的人少了,街上也不挤了,年轻人都去了外地,早就不见卖布匹的了。做服装的大康奶奶上个月也去世了。媳妇们变懒了,都去馍店买馍,蒸馍的锅盖也没人卖了,你小时候爱吃的粉馅包倒是还有,还有你喜欢喝的胡辣汤……”母亲的话语就会牵着我的记忆,顷刻间,十一会的印象便像是六月里的杂草,开始在我心里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