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年了,异乡的游子们又开始了他们幸福而又烦恼的回乡历程。
老家在苏北的黄海之滨。上世纪80年代末,回家的主要交通工具是长江客轮,一班从重庆开往上海的大客轮,途径南京中山码头是夜里十一点半,一家人头枕波涛,顺江而下,次日早上七点左右才停靠南通码头,然后再换乘公共汽车颠簸两个多小时才最终回到家乡的小镇。那时候过年回家有两难:一是买票难,往往都要提前一两周托人买票;二是准点难,冬季时常遇到雾锁长江,轮船难以靠岸,致使误点,而从南通到家乡小镇的班车仅有两班,错过了早班车,就要等到下午四点多,等回到家就已经是天黑了。
记得有一年错过了早班车,我就干脆和太太一起在南通游览了狼山,虽然过去近三十年了,但当年登临山顶,远眺长江,江宽浪平,长江胜境尽收眼底的情景依然清晰。这至后也常去南通,但都是来去匆匆,再也没有去过狼山,现在想想也是因祸得福了。
到了90年代末,江苏高速公路发展迅猛,一般乘大巴回到家乡县城,再换乘乡间公交,在南京早班车出发,下午一二点就可以到家。那时候,长途客运市场兴起,客车班次十分密集,购票便利。孩子也买了成人车票,为的是旅途能够相对舒适。乘大巴最累人的是大包小包的行李,南京的特产要带,父母的礼物要带,走亲访友的年货要带,还有孩子的新年新衣服也要带,什么都想带,又恨不得什么都不带,走前收拾行李是另一番幸福的烦恼!
每年春运高峰,中央门长途汽车站的人山人海,现在想想都后怕,进站排队、上车排队,到了县城还要换乘,沉甸甸的行李恨不得都扔掉,太太还时不时来一句:“回家心情轻松,行李重一点不算什么。”过完年回程的时候,父母恨不得什么农产品都让我带,他们哪里知道长途大巴带行李的累赘。
到了2010年,过年回家的历程有了质的飞跃,因为有了私家车,而且高速公路越来越密集,可以说走就走,大包小包尽管带,感觉与家的距离仿佛变短了!车上高速后,女儿把后座当成她的包厢,常常横躺着,继续睡她的回笼觉,而太太因为在医院工作,不能连续几天放假,不时又说上一句,我仅有三天休息又泡汤了。随着轻松愉快的音乐,一路飞奔,家乡越来越近,窗外的景色亦越来越熟,常常还有一小时车程,哥哥的电话就来了,“到什么地方了,我要准备炒菜了”这个心情岂止是一个爽字。后来,父母年岁老去,身体每况愈下,临近家乡时的“爽”,渐渐变成“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离开老家30多年,每年都要回家过年。回家过年的心情也是五味杂陈,一言难尽。乘轮船时期,过年回家主要是解思乡之愁,释思乡之苦。尽管交通十分困难,回家一次需要十几个小时间,但思乡的情绪十分浓烈,一到过年,再大的风雨、再大的困难也挡不住回家的路。因为当时正在部队,当兵的前几年是不给回家的,即使后来也是严格控制回家次数的,因此想家思乡有时像汹涌的海水难以阻挡,而家乡的景象、家乡的人和事依然如故,一到过年,在异地他乡奋斗的游子们都回到了这片熟悉的故土,见到了儿时伙伴,吃到了儿时的美味,思乡之痛得到尽情地释放;
乘大巴时期,过年回家无论是家人还是我,幸福感溢于言表,同时希望家乡尽快富裕起来。那时候在外打拼了十几年,有了相对稳定的工作,也适应了异乡生活,已经把他乡当家乡,每次到回家,乡里乡亲上门颜欢,父母家人忙前忙后,不亦乐乎,我也会大言不惭地讲起外面的故事。同时也看到了外面世界的日新月异,痛感的是家乡依然如故,而自己又如此我无能为力;自驾车时期,过年回家更多的责任是尽孝。那时候无论是公共交通还是私驾车都很发达,节日还免费通行,回家仅需四个多小时。但熟悉的朋友越来越少,父母也渐渐老去,各种疾病不请自来,一说起回家,莫名的伤感时时来袭,回家的心情越来越重,每到过年,太太总是摧着我回家,其实那时候过年回家,也不能为父母做什么,更谈不上尽责尽孝,只是让父母高兴一点、自己的心境释怀一点。
前年,母亲也随父亲远去了,在办理完母亲后事后,家乡一位关系很亲的长者当着众人面突然问我一句:今年过年还回家吗?我看着他,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又到过年时,这句话又在我耳边回响,但我已经决定,从此过年不再回家,留下和岳父岳母一起过年,心和身在南京安宅。
因为,那个家乡已成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