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热播的电视剧《美丽的青春》,以塞罕坝造林人真实事迹为原型创作,讲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以冯程、覃雪梅为代表的大中专毕业生,积极响应祖国号召,创造塞罕坝绿色奇迹的故事。“塞罕坝”是蒙汉合璧语,意为“美丽的高岭”。为了恢复百年前的高岭美景,三代塞罕坝人历经55年的艰苦造林事业,最终造出了112万亩的世界最大人工林。感人的故事把父亲的思绪再一次拉回到那个年代,同时被拉回的还有我。那是一个激情澎湃的年代,那是一个如歌的年代。在那蹉跎的岁月里,无数的有志青年怀揣着憧憬,怀揣着理想,带着梦与远方走向边远,走向轰轰烈烈的祖国建设……
在我记忆的初始,那天,下着小雨。那天,我随父母还有一群叔叔阿姨坐着大马车走在山沟里。那时的林场,马车是主要的交通和运输工具。三匹马拉一辆车,宋师傅和张师傅的马鞭在沟里甩的异常响亮,啪啪的鞭声回响山谷,唱响青春。后来我也知道了,那次搬迁是石口林场分场,父母被分配到了下李林场(当时林场驻地石马沟)。妈妈是榆次市人,和她一同来的几十号年轻男女大都来自榆次同一条街的知识青年,她们响应国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从城市来到山区,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爸爸是石口林校毕业的,他放弃了回县城工作的机会,毅然决然地和妈妈一起扎根林区。在林场的磨练中,她们从兴奋到悲伤,从希望到失望,从带着新奇的笑脸到满脸落泪的沮丧;她们从不适应到适应,从娇嫩到坚强,从一柔弱女子到“铁姑娘”。她们喊着“植树造林、绿化祖国”的号子,用满腔的热情投入到激情昂扬的社会主义建设中。她们是英雄的一代,也是苦难的一代。
说是林场,其实一切都得从零开始。露营帐篷安家,天地厨房造饭,“大锅饭”凝聚着无穷的力量。记得那年,马车刚刚落地,一个阿姨就临产了,虎头虎脑的小家伙被取名“小虎子”;记得那年,大家一起开荒种田,一人高的沙棘林开垦出来,黑黑的山地根本不需要施肥。那年秋天,满地一斤多重的大土豆让人眼喜,就地打火,烧烤出的土豆香飘山野 。那天,大人小孩像过节一样快乐,完全不顾草木灰涂鸦的模样。自力更生,艰苦奋斗。那时在林场的职工和民工中,有木匠、铁匠、泥瓦匠……那年冬天,两排崭新的泥胚瓦房贴上了鲜红的春联……
那个年代是激情的一代。为了支援国家建设,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女子不输男儿,队与队之间展开劳动竞赛。伐木就是他们的比赛项目,别看城市来的姑娘,上山伐木,男儿刮目相看——伐木、除枝、截段、归楞……她们巾帼不让须眉。那年,妈妈成了林场出名的“铁姑娘”。这个“铁姑娘”称号可不是一般来的。我不敢评价那时的工作热情,我只记得那时妈妈一大早起来做饭、喂奶,太阳出山就要将小我五岁的弟弟送给保育阿姨,我那时已属于放养型的。一天的时间,要等到太阳落山时才能看到大人们回家的身影。伴着落日的晚霞,顺着歌声,清一色的“劳动布工作服”出现在沟口,男人们的肩头都斜扛着一根辽东栎木头,那时的林场无论集体还是家庭都是柴火做饭。下工了,男人们用刀具将木头截成段,然后用大斧头劈成四瓣;女人们在奶完孩子后就开始做饭了,点燃桦树皮或松球,然后将劈好的柴火压上,在噼啪作响的火声中,满院子开始饭菜飘香,那时就能听到“开饭了、开饭了”的叫喊声,这时,每家门口也就会有成垛的柴火整齐堆放。听大人讲,宁烧一根栎木不烧三根松木,原来是栎木火头旺,烟小;松木火头小,烟大。
那时,沟里没有电,照明用的是带灯罩的煤油灯。晚饭后,乘着微弱的光亮,男人们聚集在河边磨着斧头和镰刀,女人们则聚集在一起打着毛衣谈论着孩子们的话题,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则在篮球场地拍打着岁月的激情……这种激情也许只有在那个年代中,才会如此旺盛,如此葱郁。记得一次晚饭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山里着火了。院子里正在吃饭的大人们不约而同地丢下手中的饭碗,无论男女都拿着工具扑向山中的火点,根本等不得场领导发话,更不会和单位讨价还价讲条件。这种真正的视场如家,自发、自觉的工作热情和积极的工作态度,也许,只有父辈那一代人才能做到如此完美。
那个年代是有情感的一代。虽说沟里野生动物众多,但也只是在冬季大雪封山时才会有节制的狩猎。那时,也是沟里人最幸福的时节。有福同享,不分你我,都是大家庭的一员。每当擅长打猎的安叔叔帅气地挎上枪支出发时,我们期待的眼神总会将他送远。记得一次,安叔叔出猎时间不长,一声清脆的枪响就在山谷间回旋。不一会儿,安叔叔就急匆匆的回来喊人,原来是野猪过大,叫人帮忙往回抬。被两个人抬回的野猪足有二三百斤,棕红色的野猪躺在早已支好的大锅边,待女人们拔完猪鬃后,男人们便七手八脚开始褪割处理,孩子们则兴奋的等待着……那时,没有你我之分,有家的每家分一块,剩下的归公。出锅的骨头大家一起吃,但猪尾巴是我的独享,那是因为我从小爱流口水的毛病,据说吃猪尾巴治流口水有特效,以至于爱吃猪尾巴的习惯延续至今。也就是那一次,好奇的我扣响了安叔叔放在床上的枪,幸好那时人们无暇顾及这沉闷的枪声,吓坏的我也就将这个秘密深藏了起来……
那个年代是认真与执着的一代。那时植树,是要自己育苗,自己采种。本地的种子,本地的土壤,产出的苗木适应性很强,成活率也高。到了采种的季节,父辈们每天都要给单位上交采摘的松果。大家暗暗较量着,比谁上交的多。记得一次,妈妈那瘦弱的身子竟然扛着一麻袋松果回来时,爸爸心疼的说“你真是个二百五,扛那么多,不要命了?”是啊,放到现在,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可那个年代它就是实实在在的事情。他们比的是一种精神,一种毅力。他们不仅采最大最好的松果,而且是爬上松树用镰刀割取,绝没有伤害树木的现象。松果采回后,他们又分组晾晒,精选出饱满的种子。开春了,他们在平缓的坡地开出梯田,细心地打理着属于自己的苗圃地。第一年种植的苗木,第二年或第三年才能栽植。一人一个小铁桶,分苗、蘸根;他们在“三埋两踩一提苗”的规程中让一株株幼苗扎根。他们一丝不苟,用汗水浇灌希望……
听父辈们讲,沟里一开始只是栽植油松苗,后来,老闫工程师引进了日本落叶松,经过反复的试验,终于将本土培育的落叶松苗木栽上了大山。那时林场作业,都是夏、冬采伐,春、秋植树。第一年“剃光头”式的采伐区,第二年就会栽上树苗。落叶松苗木的成功培育,使得林场开始大面积栽植,如今沟内成片的落叶松林,已经长成参天大树,可闫工的灵魂却永远地守护在那里。闫工一辈子没有成家,他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大山。那是遵照老人家的意愿,将百年后的他安葬在林边,他坚守的是一份荣誉,一个希望,一腔热血……正如电视剧《美丽的青春》主人公冯程诵读的诗: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