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共和国同龄的父亲,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父亲,虽然个子不高,却也算是在老家那一带比较有名的"能人"。
作为石匠,他帮人砌起来土灶特别好使,火特别旺,附近几十里的好多人家都请他砌灶。作为蔑匠,硬邦邦的竹子在他粗糙的手中变得特别"温顺",化作一个个精美的箩筐、背篓。此外,他还是一个业余的木匠,可以把圆滚滚的木头加工成蒸饭的甑子,供人坐的板凳。
特别神奇的是,不会开车、也从未学习过道路桥梁专业知识的父亲,居然可以设计出拐弯合理、坡度适当的盘山路,为道路延伸到家门口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每每收到父亲来信,他写的字总能引起同学同事的艳羡。父亲的信言简意赅,字体笔画流畅、美观大方、力透纸背、收放自如,一气呵成,堪称书法佳品。他们怎么也不相信这样的字是由整天和锄头、黄土打交道的父亲写出来的。
可是,父亲就是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最高学历为初小。用现在的学历计算方式,他也就是勉强上完了小学三年级。
我时常想,如果父亲小时候家庭条件好一点,不过早地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他肯定在学习这条道路上走得更远一些。
不止一次,我和父亲一起聊他小时候的经历:他学习中的种种乐趣、他替家里分担负担。说起这的时候,他语气平静,没有丝毫的遗憾或者抱怨,似乎他所承受的种种的艰难困苦,都是他作为家中长子应当承受的。倒是说起交学费的事情,他有那么一点内疚,因为家里实在是穷,初小的最后一学期的学费他还欠老师三块五呢。后来举家搬迁到相隔几座山的地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位老师,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
父亲是家中的长子,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三个妹妹。那时候一家老小的生活基本上靠着爷爷和裹脚没太成功的奶奶上工挣工分养活,其难度可想而知,青黄不接,捉襟见肘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因为这样的家庭状况,父亲早早地发力开始干活,肩挑背扛,竭尽所能为家里减轻负担。大概八九岁的时候,父亲就开始利用上下学的机会,转运焦炭挣一点微薄的劳力费,补贴家用。
记得第一次听父亲谈起他挑焦炭挣钱的事情,我就特别好奇,详细地询问细节。那时候,他上学的学校和焦炭厂子属于两个相反的方向,且距离家的距离都有好几公里。为了提高效率,每天下午放学后,父亲就奔赴焦炭厂,装上一担焦炭挑回家里放着,然后才开始完成作业。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得吃点早饭,挑起焦炭送到几公里外的场坪去交焦炭。交完后,才赶紧甩开大步去学校上课。
我曾问父亲,这么挑一担焦炭可以挣到多少钱。他告诉我说,每次可以挣到八分到一角钱。我估算了一下当年的物价水平,很欣慰地说:"还不错,应该可以吃一顿饱饱的午饭了。"父亲对我有这样的想法觉得不可思议,他说:"这哪里能用来吃饭啊!这点钱需要用来给一家大小买盐吃呢!"我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就问他午饭怎么解决。这时候,父亲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早上起来,家里还有吃的,就带一点中午吃;如果没有,就下午放学回去再吃点。"听到这样的话,我不禁有点心酸酸的,心想:要是父亲不那么早开始挑担子,如果那时候不经常饿着肚子,他会不会个子会高一些,身材会魁梧一些呢?至少不应该是刚刚才一米六的身高吧。
还有一次,和父亲聊到了学习之余的趣事,引起了他的共鸣,因为他们那时候比较幸福的时刻就是能看上一场唱戏什么的。在他上学学校附近的镇子上,不时会有戏班唱戏。每次听到锣鼓喧天,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年幼的他就有点迈不开步子,似乎魂儿都被勾走了一般。可是,把兜里仅有的运焦炭的薄薄的几张分币捏了又捏,实在舍不得把这点钱花来去看戏了。经常,他也就是徘徊在剧场外头,听着声音过过干瘾罢了。
终于有一次,他实现了看戏的愿望。当时,他正在剧场入口附近溜达着呢,突然发现守门收票的人"擅离职守"了,哈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溜烟跑进剧场,正儿八经真正看了半场戏。其实,这也是他上学几年唯一的真正的看戏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