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头尾算起来,到吉安生活,已有六年。
六年的时光,像赣江的千年流水,波光一闪便顺流而逝。
对人的一辈子来说,六年,也许并不算长,但也不算短。六年里,滨江公园的草地,白鹭洲上的树木,螺子山的茂林,应和着赣江水的颜色,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后河两岸新栽的花木,也日益繁茂,逐渐将蜿蜒的河水掩藏。吉安大桥五彩的飞虹,照映一江流水,送走了许多个白昼和黑夜。我经常看见,振翅而起的白鹭,扑棱棱地飞过头顶,它们翩跹的身影,挥洒着城市灿烂的阳光。
来吉安之前,尽管我也有过人在他乡的经历,有过辗转难眠的思乡之旅,有过归心似箭的挤车赶路、翘望家门。但我的确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样久远地离开生我养我的土地,离开年事日高的父母,离开隔三差五相聚的亲友,离开县城那条熟悉而繁忙的街道,还有那间曾经装满温馨、安宁和幸福的房子。
故乡,这个词汇,在我离开她的那一刻起,开始向我散发出独特的光辉,并向我诠释着生命和时代的另一种景象,以及有关行走和漂泊的意义。我逐渐理解,这个平凡的词汇,为什么会在城市化快速发展的时代,被赋予无限意蕴,深深刻印在许多人的心里。移植,迁徙,这些动植物才有的习性,竟转化而为人的情感,萦绕在离乡人的心头,衍生出“向左走是故乡,向右走是城市”的怅惘。
回不去的故乡,融不进的城市,很多人这样感慨。
然而,我呢?
二
刚到吉安的一段时期,妻儿还在县里,我经常往返奔波于两地。
每逢周末和节假日,京九线上铺展的铁轨和飞驰的火车,宛如一条绵长的血脉,总是将一线挂念与两百里之外的乡土、亲友,以及其他许多熟悉的记忆和事物联系起来。和我同行的,是一帮同样打拼在这座城市的老乡。大家坐在一起,喜欢嘻嘻哈哈地凑闹打趣,天南地北地胡吹海聊,火车上的时光,因为谈笑而更加短暂轻松。但是,聊起未来,聊起奔波,似乎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一份沉甸甸的东西。
沉甸甸的,是梦想,是期待,是美好生活的影子在心头激起的波涛。
渐渐地,我发现,挤在一节车厢中同行的人越来越少。人的轨迹不同,际遇各异,自然就有了这些路途上的聚和散。朋友们有的因为考试,走向了其他城市。有的因为工作调动,回到了县城。有的因为在吉安安了家,从此阖家团圆不再奔波。不经意间,心头的焦虑和不安,开始凝聚,变得浓稠,立定脚跟、安居乐业的渴望越来越迫切。我们就像是不同时期移栽进入这座城市的树木,先行移栽的,根系已经发达,扎入了新的土壤,开始冒出嫩绿的枝芽。刚刚栽下的,还需努力汲取阳光和水分,调整自己根系生长的方位,在忍耐和等待中成长。
仿佛顺理成章,又仿佛经历曲折繁复,我终于在这个城市有了自己的家,家,在后河之畔,被苏轼称为“此地风光半苏州”的地方。
人如燕子家似巢。巢,意味着温暖与安宁。
三
也许是因为家在吉安有了主人的感觉,我的目光,不再生疏。
如果说,文章节义之邦,是先人留给这座城市的祖传牌匾,那“红色摇篮、庐陵故郡、绿色家园”,就是这座城市递出的靓丽名片。沿着被时光沉埋的历史纹路,我经常能够在幽深的心灵行走和驻足中,触摸到这块古老土地上发生的那些如烟过往,科举时代“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的盛事,革命年代“十万工农下吉安”的壮烈景象,“割不尽的韭菜蔸、打不死的邹元标”的铮骨传奇,七祖行思与慧能的一席机锋、便证般若,无不给人遐想。
几年来,我还始终怀着一种憧憬,关注着这座城市的点滴变化和发展,比如,一架架不停转动的机械吊臂,一处处忙碌的建筑工地,催生出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在扮靓城市机体的同时,也为她丰富着时代的崭新内涵。比如,不断延伸的开阔柏油路,携着整齐的行道树和路灯,宛如城市张开的臂膀,迎接着四面八方来客的脚步。又比如,一块块空旷的土地,经由建设者的勾画和描绘,逐渐铺展成美丽的画卷。城市,在一种宏阔而无声的滋养下,处处拔节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