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风,又如歌。又是一个绚丽多姿、枫叶飘零、勾人怀念的深秋。在我尘封的记忆里,夹着一页三十五年前的往事。
那时我十岁。暑假开学后,由村中小学转至镇办学校,读四年级。原本我的学习成绩就很好,陌生的环境,陌生同学的打闹,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影响。我只是发现班主任老师是一位既严厉而又认真的人,她平时沉默寡言,从没见她笑过,一张脸整天都结着冰,大家都怕她,当然也包括我。
同桌是一个美女,只是她的泼辣让我感到有点受不了——好好的木课桌,那位美女竟然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刻上了“三八线”,一旦我不小心“穿越”了,她就会用卷笔刀削尖的铅笔,狠狠地戳我一下。于是,我的肘部便留下了一个个的小眼睛。
一个秋天的早晨,不留意间小美女再次扎了我的胳膊一下。我大怒,警告她——又不是故意,再扎我,可就不客气了。可是,警告没用。没过几分钟,我的胳膊又添了一个小眼睛。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扔下课本,左手抓起她的衣领,右手果断地一个漂亮的勾拳砸在小美女的鼻梁上。
她愣了一下,就带着鼻血象母狼一样向我扑来:抓、咬、踢、砸……无所不用其极。我的脸上、肩上、脖子上……伤痕累累,就连屁股上也被小美女踹了七脚。
正搏斗间,那位女班主任旋风般冲了进来,躲在镜片后面的小眼睛射出象冰刀一样的光:“站到讲台边!”然后什么也不说,倒背着手,悠然地走出教室。在四十位同学的轰然嘲笑声中,在小美女幸灾乐祸的目光里,我老老实实地站了一个早晨。
早自习结束,班主任说:
“回去吃饭!”
上午课前,班主任说:
“还站着去!”
下午课前,班主任说:
“接着站!”
晚自习前,班主任说:
“继续站!”
整整一天,在班主任冰冷的声音中,我当起了讲台边的木偶。这时,我的心里已经不再恨小美女,而是恨死了这个小眼睛的、冰冷的班主任——“老美女”。
这个老女人,一句话也不说,一个字也不问,我可是中考学习成绩全年级第一名啊,我无法理解和无法承受发生的这一切!我的自尊在颤抖,我的脑海里竖起了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胸腔里奔涌着一条时刻要咆哮泛滥的大河!
背着这座山,揣着这条河,我读完了小学、中学和大学,参加了工作。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座山、那条河也才慢慢地黯淡和沉静下来。
一次回家探亲,母亲在闲聊中说,那个让我恨了很多年的班主任病了。我愣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原本应有的一点幸灾乐祸,却突然又消失了。
母亲说:
“去看看?”
我心里矛盾重重,最终黯然回答:
“不想去。”
母亲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又几年过去了,我已调入新华社。其间很多次想问问同学,她的病怎么样了,她生活得好不好?……可一抓起电话,总是又无力地放下。
又一个秋天,我被派回家乡采访。忙完公事,在宾馆房间里和母亲团聚。不知怎么,母亲突然扯出一句:“孩啊,你的那位老师,她不在啦!”
听母亲这么说,我心里嘎嘣一颤,突然间就沉重起来——我知道母亲说的是谁,我努力着试图重新想起那个秋天,想起那个季节里的一天,试图唤醒那座横在我心中的高山,那条奔流在我胸腔里的大河。可是很快,我却发现,它们是那么苍白无力,正随着那突然的心悸而消退。
“什么时间?什么病?”
“可能是癌吧,刚走,去送送?”
我依然倔强地沉默着。
母亲再次叹口气,盯着我:
“孩子啊,你已经是有身份的人啦,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没有那一天的罚站,你以后会是什么样?不要忘了,从那以后,你直到考上大学都没和同学吵过嘴……在娘看来,你遇到的是一个严厉的好老师啊!”
“严厉的好老师?!——”母亲的话语,象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的脑海中闪现出班主任严厉的目光,那苍然的头发,那不多的谆谆话语,那宣布我在地区竞赛获奖时的自豪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