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曾祖父算得上一个有本事的人,同治年间造了间四个垛子的正屋。屋处村东,后倚秀林。正屋以糯米粉与石灰为料里外饰墙,然后平整的墙面上制作出线条感极强的砌砖线路,正面墙飞檐如翼。历经近两个世纪的岁月洗礼,面貌如故。曾祖父在村里的蒙馆读过几年书,写得一手好字。他在正厅的板壁上书了一幅对联:继先贤遗志遒遒奋发克勤克俭创伟业;承世祖古风殷殷教化亦文亦武树新人。楷书带行,笔力入木,金漆饰之,至今生辉。
我的祖父多念了几年书,他曾在长沙一师就读。卒业后在乡村担任小学教学工作。这期间他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最早的中国共产党宜章支部成员之一。1927年“四·一二”政变后,国民党反动派举起屠刀,大肆捕杀革命人士。我的祖父在与还乡团作战的“铜坑岭”战斗中不幸中弹。几个赤卫队员用两根杉棒做成担架踏着月色将我祖父抬回家中。我的祖母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事情,懵了。这时,祖父从左胸口袋掏岀一个小本本交给祖母。小本本被血渍得鲜红鲜红。打开,是祖父的党费证。证里夹着一张纸,纸上是祖父毛笔小楷工整地写下的一行字:永远跟共产党走。祖父血色惨白,眼帘垂了下来。他艰难地抬了抬右手,示意祖母收藏好。然后脸上泛起一丝放心的微笑,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记。。。。住。。。。”
祖父走了。他用鲜血践行了曾祖父的“承世祖古风”的教导。(我们的三世祖唐时抗敌有功,被皇上封为“大将军”。)这时我父亲年方七岁。日后,祖母变卖了家里仅有的几亩水田,挈扶幼子,寄寓并不宽裕的娘家多年,直到我的父亲年近束发,懂得犁耙,才回迁小塘。这样地东挪西借,颠沛流离,乡邻接济,熬到了1949年。终于迎来了光明,迎来了解放。
不久,我父亲请来工匠将我祖父的“永远跟共产党走”的手书放大镌刻在正厅木壁上,朱色作底,楷字镀金,字骨方正,撇捺刚劲。这是祖父至死不渝的灵魂,这是我们的家训,这是我们几代人践行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