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理论研讨会安排在了内蒙阿尔山温泉,我更没想到会议的地点离我20年前曾施工的地方,竟是如此的贴近。人生转来转去,难免会在不经意间,又转回了起点……
阿尔山,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一个山名,而是蒙古人把它叫做“圣水”的意思。阿尔山温泉,就坐落在这个镇子里。每年盛夏,当生活在北方的人们,正在被如火的太阳暴晒时,阿尔山温泉却是古树参天,山花遍野,一片清爽而湿润。拥有得天独厚的天然的地理环境,也许是主办单位把会议地点定在这儿的原因吧。
20年的岁月转瞬即逝,眼前的一切,除了这个叫阿尔山的地名,仍然挂在每个街道和每个单位门前的牌匾上外,就只有当初我们建起的那一栋栋紧密相连的住宅楼,让我知道我曾在这儿工作过。而那住宅楼当初的奶黄色墙面和紫红色的凉台,也早已剥落了它原有的色彩。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已是物事皆非。当初古朴原始的小镇,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已然发展成了一个旅游观光和避暑度假的天然去处。
四处游逛了一天,晚上躺在这温泉小店的客床上,毫无睡意。往事纷至沓来,一个朦胧的身影挥之不去,那就是勇……
80年代时,我在建筑公司工作,春天刚到,我们到阿尔山施工。前来送我的姐姐突然指着施工人群中的勇说:“那年,爸爸就是被他的母亲推倒在地的……”
勇是我高中时的同学,是我在施工队中最亲近的人。
施工队伍到这里的第二天,四月份的天气,竟然下了一场即使寒冬里也少见的大雪,听阿尔山镇的老人们说,那是阿尔山百年不遇的一场大雪。大雪足有半米多深,勇领着男青年整整用了一下午的时间,疏通了宿舍通往食堂的路。
黄昏降临,白雪中的阿尔山镇在夕阳的映照下,就像漫山遍野披上了金黄的外衣,站在一片金黄的雪雾中,恍惚中疑心自己是在清晨的朝霞里。只有那风刮起后,渐渐暗淡下去的呼啸的森林,才会让你感到夜已踩着夕阳的余晖,很快就要降临在了阿尔山小镇。
晚饭的钟声敲响了。当我向食堂走去时,我发现勇正独自一人站在宿舍前吸着烟。我心里突然迸发出一种非常复杂的心理,甚至我不知道面对他时,逃掉还是迎击,忘却还是牢记。在这一复杂的心理作用下,我避开已经被清过雪的路,艰难地在深雪中跋涉,雪没膝盖,那种艰难几乎使我扑倒在雪地里,但我仍执著地向前走着。我知道我的身后一定落满了他的目光,我也知道,亲情与血缘是我生命中的至上,在雪地里行走得越艰难,越坚定了我内心的对抗!
朝前走着,岁月却在记忆里回过头去。那是1968年夏天,在科研单位上班的父亲在批斗会现场,挂着大牌子挨斗,当时勇的母亲是科研院所的革委会主任。批斗的场面,随着口号声的此起彼伏,人们批斗的情绪被极大地调动起来。被反绑着双手的父亲腰弯得很低,母亲和姐姐流着泪,偷偷地站在人群的缝隙里,向父亲观望。人群越来越密集,就在这时,只见站在父亲身后的一个妇女,突然向父亲猛推过去。前面正好有一块花岗岩石头,被反绑着双手的父亲没有能力在危险到来的时候,哪怕是下意识地用双手挡一下自己的头部,所以他的头重重地磕在了那块岩石上,额头上鲜血直流。父亲的左侧额头曾有一块是战争时期留下的子弹穿过的疤痕,而那块石头正好磕在了旧伤疤上。父亲被“解放”回家后,指着额头曾与我们家人开玩笑地说:“这就是《战争与和平》小说的原型。”
父亲的幽默使我们更有一种心痛的感伤。直到施工队伍出发的那天,我才知道那个推倒父亲的人竟然就是勇的母亲。
这里的工作很艰苦,生活很寂寞,十多栋五层高的楼房,我们要抢在冬季到来时竣工。这时年轻人的心都处在一种浮躁之中,在这远离家乡的异地,青年们一到晚上,就喜欢点起篝火,围坐在一起。每当这时勇就会弹起吉他,队员们共同唱起由王健作词的那首《马兰花》:
马兰花,马兰花,
荒野里生长,荒野里开花,
根儿深深地扎,叶儿密密地搭,
在光辉的太阳下,开出美丽的花。
……
这首歌,几乎成了我们的队歌,那朴实又很浪漫的歌词,每唱起,都会使我们的心充满了莫名的激情和渴望。但仅仅是因为勇在弹着吉他,我竟无法投入到这欢乐的场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