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时节刚刚过去,记忆的原野上仍是一片金黄。坐在城区高楼的小书斋里,阳光隔窗穿越,削去了灼热的锋芒,温柔可人。此时回想麦收的场景,倒有几分诗意。
而真正的劳作,又有几分诗意呢?我参与的麦收并不多,灼热、脏累却刻骨铭心。
故乡是平原,一望无垠,麦熟时节,遍野金黄。倘诗人画家摄影师在田间地头一站,举目远眺,灵感会纷至沓来。但这仅限于局外,止步于视听。如若弯腰挥镰,只消半日,美感就会逃之夭夭。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还是靠人力劳作的岁月。大平原大手笔,地垄漫长,约一亩为一畦。人撒在田里,渺如蝼蚁。
我曾跟在大人屁股后,把住五六行麦垄,挥镰割麦。太阳的强光像长了芒刺,汗流蚯蚓似的蜿蜒,入眼热辣辣的。就是那时,我深深体味了“挥汗如雨”的内涵。
麦灰被惊扰,恣意弥散,捋起衣袖,平添一件灰布衫。脸上的尘灰与热汗一搅,花猫似的。布谷鸟掠过晴空,“麦天咋过”地喊着,我们绷紧劲儿,拧着眉头,抢收着。从晨曦微露到晌午,仿佛被烤煳似的,顶不住的人往往会流鼻血,但仰仰头,蹲一会儿又继续干。
除了割麦,人们还要用架子车运麦,再一捆捆塞进打麦机脱粒,再一袋袋运往平房上晾晒。直至交了公粮,夏收才算告一段落。这时,大家个个黑牡丹似的,吃着新麦面烙饼和馒头,方听见街上有朗朗的说笑声。
那时,劳作是辛苦的,诗意是微弱的。过来人皆知稼穑之艰辛,盘中餐来之不易。
劳作,是孩子成长教育的最佳教材。我曾带女儿去体验,帮小姨割麦子。坡上的小梯田,零散,没像样的通车道。我们只好捆了放倒的麦子,爬坡或滑坡运至车上。杂草、荆条颇多,往往划破皮肤。女儿咬牙干了半日,蹦出一句话:陶渊明,真是个大骗子。那时她上初中,刚学习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归去来兮辞》。
那次体验,对女儿来说,不亚于一场小“地震”,也是一场“及时雨”。劳作与诗意,似乎风马牛不相及,而陶公竟能从劳作中看出诗意,这可能就是诗人的迥异之处吧。诗是高于生活的佳酿,是需要超脱与想象的。
如今故乡的耕地少了,机械化几乎取代了人力。艰辛的劳作远去,更多的人直起了腰,感受到了田园的诗意。而城中的压力,却接踵而至。倘若我们脚踏实地与仰望星空并重,物质与精神兼顾,那么我们的劳作,也会平添几分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