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她是继西西之后,香港文坛的第一把交椅。对这种话,黄碧云可能会笑,然后说自己的书“从第一本开始,卖两千本,到第六本,还是两千本。”小众、先锋之类的标签别了她一身,她人却根本不在我们视野里。
黄碧云的书至今没有简体字版,但对国内文艺青年影响至深,包括“细细”、“楚楚”之类的主人公名字、“媚行”之类的黄碧云式用语、乃至跌宕细密跳脱的文风都如弥散般隐现在国内年轻作者们的文字里。这当然和安妮宝贝等畅销作家的引领有关,她们或许都曾是她的拥趸。黄碧云也可能会笑,然后说“我说女性语言,过后不过是一堆电脑虫虫垃圾”。
很多年前,她们中的一个把黄碧云介绍给我,在网上分享的电子版,后来每次去香港我都惦记买齐她的书,至今倒也存了八九本。后来她们又开始盛传,黄碧云去西班牙跳弗拉门戈舞了,届时正有盗版碟《血婚》,买来就看,幻想她这身装扮,昂首扬眉,肃然坚柔;再看《血卡门》,才想及那么多去西班牙学跳舞的女人各自背后的故事。然而没什么人说,她在去跳舞前拿到了新闻系硕士、犯罪学硕士的学位,还拿到了律师证。
光是看小说,或是听传言,你会以为黄碧云是当代的张爱玲或三毛,其实根本大错特错。有人劝她用英文写,还拿张爱玲做例子,她便写道,“我特别气,张爱玲有张爱玲,我有我,她关我什么事。人有人,鬼有鬼,老婆婆阴魂不散,千万不要拿我跟她比,我怕鬼。”要说像三毛,那就更离谱,因为黄碧云走过之处,留下的是一双沉默锐利的眼所触及的凄惶人生,没有缠绵多情的余地。黄碧云是入世且深的,是犀利狠毒但悲悯的,是走在慌城乱巷里的追问者。
她们基本上都说,黄碧云的小说残酷而美,有呕吐的女子(《呕吐》)、食子的少妇(《丰盛与悲哀》)、杀戮全家的丈夫(《失城》)……那么多死亡,所以很酷。生之幻灭,在香港的底层被她写得没有活路,太平盛世里只有个体的兵荒马乱,那么绝的笔,所以精彩。城之幻灭,在香港回归之前被她写得那么真,那么绝情,近乎寓言,所以触目惊心。过了很多年,我回想那些情节,渐渐觉得,那不只是因为她懂得写凄绝人生,还因为那时她年轻。年轻的作家一定激愤,因而下得了手,凝聚了那个热爱争论各种主义、关注社会运动的年轻女子的骄傲无畏、以及对世态炎凉带有激情的疼惜。然而这些,也会被断章取义,只剩残酷的姿态给诸多她们去仿,仿制出一些离奇伤情,一些狠话金句,而这本身又是黄碧云的幻灭吧。
如她小说里写作的,“生命本身是最好的驯兽师。”(《突然我记起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