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冬天,寒冬腊月,所以父亲给我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取为“梅”,父母下放农村的那几年,冬天对于年幼的我而言特别冷,记忆中我每日只能站在阳光萧瑟的家里大哭,哭自己冻得没有知觉的手脚,哭为了生活忙碌奔波、无暇顾及我内心的父母,这种无来由的“哭”,无疑是让人生厌的,所以,我讨厌冬天。
回到镇上老家,和祖父母住在一起,虽然处处被严格管教,少了些许自由,但冬天的日子一下子就丰富起来了,家里别致、小小的庭院,似乎把寒气也挡住了。放了寒假,我们就成了大人们的小帮手,祖父年前布置给我们的任务是清理家里所有门窗上的旧春联,要求很高,必须清理干净,且不刮破门,于是,寒风中,我们站在凳子上,先用手撕去翘在外面的春联的四个角,再用刷子沾满水,把春联沾湿,浸泡会儿,用尺子或刀子小心翼翼地刮掉春联,经常手冻僵了,跳下凳子跳会儿绳、踢会儿毽子,待暖和了再继续,清理干净了要请祖父过来检查,通常祖父会撑着拐杖,踱步过来指点哪些地方还需要继续清理,一直等祖父说合格了,我们才能松口气,在祖父转身的瞬间偷偷笑着跳下凳子,做几个搞笑的动作,以示欢庆。
到了腊月,包子、年糕是每年每家的必备,祖母和妈妈会花几天的时间在家精心备好各种包馅:豆沙的、萝卜丝的、肉馅的、菜馅的,待到加工包子的人家有空,我们就跟着大人捧着装着包馅的盆子, 快乐出发,高高矮矮走成一列,颇有仪式感。看着包馅在大人们手中服服帖帖地钻进面皮,不禁跃跃欲试,但总被处处讲究的家人制止,不是嫌我把包馅撒到外面,就是嫌我包的包子外观太难看,于是我只能在一边帮忙把包好的包子按顺序放到蒸笼里,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包子排着整齐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蒸笼里。待大人把蒸笼放到热气腾腾的锅上,我就开始了幸福的等待,第一笼包子似乎总是熟得很慢,好不容易等到包子出笼了,父母会用小点的锅装几个热乎乎的包子,让跑得最快的我送回家给祖父先尝尝,我一路狂奔送给祖父,再拿着空锅快速跑回,因为心里惦记着那新鲜出笼的包子,其实也只有第一笼包子会让我们垂涎,待到多日后,担心包子变质、不得不每日被父母拿出来蒸的包子,变得奇形怪状,包馅已不再新鲜时,已勾不起任何的食欲,那时再吃包子,纯粹就是为了不浪费。
寒假的每天,父母都会给我们布置作业和家务活,晚上回来检查。擦煤油灯罩是个需要细心和耐心的活儿,父亲会给我们拿废旧的报纸,先把口径大的一边擦好,口径小的那头,手极难全部伸进去,只能靠筷子帮忙探入,那时恨不能自己变小,钻进灯罩,在里面挥舞着报纸,尽情拭擦。待到灯罩擦干净,倒是很有成就感,于是就讨好地拿给父母看,就为博得父母一声表扬。
春节将至,很多人拿着备好的红纸请“卢大爹”(祖父)写春联,于是我们又多了活儿,研墨,把祖父、父亲写好的春联整齐排放在空地,待晾干后叠整齐,送到邻居、亲友家。祖父、父亲还会写很多春联送给生活困难的邻居,让他们拿到街上去卖,用这样的方式接济他们。祖父、父亲写的春联总是很抢手,那也是我引以为豪的地方。偶有邻居来欣赏祖父写春联,会跟祖父说:“家梅天天练字,也让她试写一幅春联吧。”祖父会沉着脸说:“写春联?她还早着呢!”那时,我就会红着脸,自卑地去整理写好的春联,是啊,一直到现在,我也还没勇气写一幅春联,因为怕丢了卢家人的面子。
父亲下班后要准备各种年货,吃的,用的,院子里就这样丰盈了起来,年味也就慢慢地溢出来了,对于好动的我而言,更是期待春节的到来,因为每到假期,父亲都会严肃地在家宣布:“有的人,放假在家就不安稳,怕是要收拾一下过年了。“我知道父亲口中”有的人“就是我,所以在父亲面前,拿出十二分的小心,管好自己的腿脚,不在院里疯跑,认真做作业、干活,因为谁也不想在寒假——这个喜庆的假期被”收拾“。
春节前准备炒货是必须的,白天要上班,父母只有用晚上的时间,那年母亲因为灯光太暗,不小心把花生炒焦了,于是花了很长时间,在家挑拣,把没炒焦的花生挑出来,过年时招待亲朋好友,挑剩下的焦花生父母舍不得扔掉,就坐那儿剥了吃,我和妹妹看到了,拿凳子悄悄地坐到父母身边,手伸过去拿焦花生,剥了扔到嘴里,父母不允许我们吃,我们也不说话,就笑着,吃着,嘴里的花生是苦的,可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心里却是甜的……
每年的除夕夜,父亲总会带我打扫屋子后面那条长长的巷子,跟我讲除旧迎新,给我总结一年的学习,打扫完,父亲和我会站在巷子尽头,回望被我们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巷子,满满的成就感。
年龄渐长,学习生活的忙碌,已没有太多闲情留意冬天,年复一年,直到2003年的腊月,父亲去世,那个冬天格外寒冷,寒彻心扉……
有爱相伴,四季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