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州医院根据母亲的病情,给出的生命期限是三个月,最多半年。虽说生死更替,极其自然,但是事情到了自己母亲头上,我恐惧了,也绝望了。面对着亲人的生离死别,我无法接受,睡梦中我哭醒过好多次。母亲的一生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操劳了一辈子,也亏待了自己一辈子。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仍然眷恋跟着她一起过的那些穷日子。
每年的农历六月初十是父亲的生日。老人过生日是我们姊妹团聚的日子,也是父母最高兴的日子。提前一天,母亲会做准备,她知道姊妹几个谁喜欢吃什么,会侧重准备一下。第二天她会忙里忙外,准备两大桌子菜。有一年父亲生日,当我们坐下吃了半天,不见母亲坐下。我去伙房一看,母亲正在喝昨天剩下的菜汤。我呆了半天,上去没好气地夺下她手中的碗,我再也控制不住了,痛苦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在母亲心里,只有这个家,只有孩子们吃得好,过得好,她再苦,心里也甜。
母亲长病半年多了,病情比较稳定。她以特有的率直和粗心,毫不怀疑的接受了我和家人对她真实病情的隐瞒。每天打完针,姐姐给她收拾得干干净净。后来她又搬到我在老家建的大房子里,可能是心境好的缘由,她竟奇迹般地站了起来,自己能走动了。那一段时间,她最高兴的是聊我们小的时候的事。她最盼的是孙子辈能好好读书,能出人才。
母亲平生最爱干净,也最爱漂亮,但她从来不舍得给自己买件像样的衣服。后来,姊妹几个商议,给她买了件绸缎的棉衣,她笑了,她喜欢,但看得出她也疼钱。她试穿了一下,又脱下来,说家有喜事,走亲戚的时候穿吧。我说现在生活好了,不但要吃好,还要穿好。她接着说,今年什么新鲜吃什么,我知足了。现在最馋的是黄河刀鱼,可惜多年不见了。
母亲虽然这么一说,但是我不想留下遗憾。要说黄河刀鱼,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印象还是蛮深刻的。黄河刀鱼脊厚腹薄,每年的麦收季节,它定会逆流而上,到东平湖产卵孵化。途经利津黄河段时,它最鲜美、肥厚,肉质细嫩。母亲最愿意做的是小葱煎刀鱼,做熟后鲜味奇佳。小时候到了这个季节,母亲总是买上几条,让我们解解馋。回想起来,这是平生最好吃的鱼。
为了实现母亲的愿望,那一年的五月,我骑车到县城问了一个战友的父亲,他说今年黄河没断流,早上五点钟有时有,你要早来。
第二天,天没亮,我骑车去了县城,但这一天没有,我有点失望。第三天我又早早去了县城西关桥,碰巧有个人撒网获得二斤刀鱼要卖,25元一斤,我全要了,那时五十元可是一个月的工资。到家后母亲看了看鱼说,这是夜里打上来的,挺新鲜。她又问,很贵吧?我说不贵。她吃得很香,也很满足。至今我想起这件事,心里平静好受一些。
母亲病重了,她不止一次的讲,活到六十九岁了,养了一大家子,你们都成家立业了,我满足了。在她面前,我讳莫如深,不敢提起死亡,但它是不可预知的,又是无法抗拒的,它是一个事实,一个终结的事实
她于一九九一年十月初二永远的走了,永远的失去了,也永远告别了她心爱的儿女们,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母亲,我永远怀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