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大地上有了这繁多的树,各种生物才会自由自在的呼吸,才会无限期地延续着生命。没有树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简直不可想象。四季之景不同,乐意无穷。然单就生命而言,冬天里的树,也许更让人联想到它有关的意义。
春天的树是人间最好的使者,它把美的讯息偷偷地传到人间:“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 夏天里的树阴是人们追逐的梦想,也是鸣蝉的好去处。横柯上蔽,暂时隔开了头顶上的艳阳,小河旁,大路边最好看的是“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秋天的树,枝叶枯黄消瘦,失去活力,但满地的黄蝴蝶随风飞扬,也是难得的意境。冬至之后,大多数的树抖落了一身的精华,却把它的枝叉高高的伸展,直插云霄,坚持自己的方向,显示出自己对拼搏一词独特的理解。
有几年的时间里,我每晚dou要到母亲家去陪老人家。在那条通往母亲家的小路上,长着各种各样的树,我很少能叫出它们的名字,但并不影响我和它们的交往——我和它们太熟悉了,就像多年的朋友有着老交情,所以有些交往,更多的是心灵之间的感应。我走在它们身旁哪怕是闭了眼睛,都会认得它们,或者能闻得见它们的气息。通常在月亮刚刚升起的时候,我就会走出家门,进入一条僻静的小路。远远地只要看见那些在月光,在灯光下站着的树,就不会觉得孤独。我从它们的身边走过,准时和它们见面,就像情人之间的相约。我想,古时候的“人约黄昏后”,大概是因为那时候升上柳梢头的月光,是那么的柔和朦胧,能使得两个人心也柔和朦胧起来,男子有了勇气,女子带着无限的娇羞,这就使得约会也变得颇有意境了吧?这时候的路上,大多是晚饭后的出来散步的行人,他们迈着轻快的脚步,三五成群谈笑风生,说着白天里的有趣的事,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你们的存在,因为你们既没有花朵的娇媚和芳香,也没有小草的翠绿和绵柔,也许他们认为既然是树,你们就该站在那里,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感到乏味,自然也就习惯视而不见了。
是树乏味呢,还是人乏味?季羡林先生曾经说他是个枯燥乏味的人,如果有什么爱好的话,只有读书。他说自己就像一棵树,没有繁叶也没有花朵,只有粗壮的树干。这话会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冬天里的树。当然每一棵冬天里的树,它也都会有它的故事,也都会有属于自己的青春和奋斗以及风花雪月。
让我们来看看你的四季景色。春寒料峭之时,只要有连续几天的温和天气,天空给你的树冠撒上一些阳光,你可能是陆地上最早感受到春天即将回归大地的灵魂,像苏东坡先生笔下的,那几只漫游在江水里预先知春的鸭子。你深深扎在泥土里的根须让你听到了春的召唤,你在所有的人还没有注意到气候变化的时候,甚至还涌动着料峭的春寒时,枝头上已经开始返青,微微的露出新芽,引来了争春的早莺。月光下,我走在你的身旁,张开眼睛寻找你身上的点点绿色,能够分明地听到“滋滋”的声音,听到它的心脏的跳跃律动。我知道,每一次生命的重现都需要拼出你全身的力气。那些日子你像初生的婴儿,我细细的看你的小小的粉嫩的脸,每一天都会有新的发现,绿意在高高的树梢头潜滋慢长。过了三月,每一棵树都已经枝繁叶茂了,快乐的鸟儿飞上枝头,想更多的沐浴着阳光的温暖,枝枝叶叶的鲜嫩被阳光照晒后有了浓烈的味道,直往人们的鼻子里面钻。它们每一棵相距不远,大约一个冬天没有见面了,风轻轻吹过来,秋叶唰唰地响起,像几个老朋友用啾啾唧唧的寒暄,迎接着又一个新春的到来。火热的夏季来到的时候,阳光是人们常常要躲避的,树叶繁茂伸出无数的枝叶,将暴虐的骄阳分散开去,变成了斑斑驳驳的花影,瞬间就失去了它的骄横变得柔和婉约,每一个路过你的路人就会自然地亲近你,你摇曳着婀娜枝条让凉爽的清风徐来,沙沙声穿过片片树叶,使人享受着难得的轻松。树下,有人发现了鸟雀的身影,他们想像着盘子里炙烤的美味,手里的弓已经拉满,准备好的子弹瞄准了它们,你却用枝头上的叶片,严实地保护着鸟们,使它们躲过一劫。可是秋凉一起,秋叶随风飞扬,满地的落叶归根,无意却不无情。
每天,看见我来了,你们默默地站在那里,迎面向我轻轻摇动,就算是和我打了招呼。我也用目光一个个的抚摸着你们,用微笑一棵棵的爱怜着你们。等到月亮高高升起要藏在天边的云里时,路面上的行人已所剩无几了,懒散的各自回到家中,我也和他们一样再经过你和你告别。
今晚,等我匆匆的走出家门,想早一点来到你们身边时,却远远的看见你们的模样,吓得我差点惊叫了一声:严格地说,你们已经不是一棵树了,而只是一截截高大粗壮的树桩,你们的枝叉全部被锯掉了,原先修长的手臂不再伸展摇摆,浓密的长发一瞬间被剃光,只有在黑暗中昂起的头,让我还认得你的脸。黑褐色的躯干已经像经历了烈火的烘烤,皱纹像沟壑一样的曲折深邃。据说,这是园林部门为了保护绿化,促进这些大树更好地生长,统一锯掉的。也许可以这样说,现在你们暂时不再是树了,像是告别了人生的繁华时光,精气落尽成了不折不扣的老人,到了人生的暮年,反而有了一种简单的人生态度,平静收敛气定神闲,等待着返老还童的时刻。
这不禁又让我怀念起了夏天里的树了。那一次的黄昏,我正走在你们身边。突然间的一阵急雨哔哩啪啦地朝我头顶打来,我急忙跑到一棵树下,轻轻地靠在你的身旁躲避起来,抬头看时,你浓密的树叶已经长成一把巨大的伞,保护着我不再被雨水淋湿。约十分钟的时间,雨竟然住下了,我走出你的树影,看到了风轻云淡的晚霞像一幅画挂在天边。树啊,我至今没有忘记,你还能记得这些吗?
冬天的树,每一个夜晚,你总是能陪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路走过,我少了许多的孤单,少了些许的惧怕,这于我来说,是何等的恩泽!我也会始终如一地记着你们,和你们一起翻越冬季,迎接你枝叶重新繁茂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