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的天府之国常年氤氲在湿气里,嗜麻嗜辣不由分说,是每一个川蜀游子发自灵魂深处的一点眷恋。我也不知道为何,似乎从长大开始,我就一直在走着一条离故乡原来越远的路。从农村到县城,从县城到省城,从省城到我一个人,从西南踏向东北。如果说从县城到省城,老人熟悉的手艺尚能追随上子孙的脚步,那跨遍大半个中国,就是我怎么都够不到心头上的那一点食味了。
母亲总归继承了外婆那一手好厨艺,尤其是卤味,但细究起来似乎又差了些韵味。每年回家,外婆总会端上一大盆热气腾腾的卤味:每年回家,外婆总会端上一大盆热气腾腾的卤味:鸡爪、鸭掌、猪蹄、小肚、藕片,应有尽有,好不热闹。
刚端上来的热卤,味道一定是最极致的,鸡爪煮得软熟而不烂,入口即化,浓而不腻的卤汁在味蕾间流窜。茴香、八角、桂皮……各种香料的集大成者才会有那么一口抿舌舔唇的正宗老卤。川菜的精魂——麻和辣自然是少不了的,但从来不喧宾夺主,汁水流油的卤香才是其正统!
在这样的人间至味面前,食客哪里还讲什么颜面——莫不如先下手为强,眼疾手快的,赶紧挑样大的,满意地急急欣赏一眼,吸溜一声——先送到嘴里,再仔细品味。卤菜凉了之后,卤水凝结的粘连在鸡爪上的卤块更是妙绝,满手留香,恨不得吮指回味!一家人其乐融融,谈天说地,配上三两碟各式卤菜,岂不人间美事!
我也常常想起外婆的那双手,指甲很短,厚厚的老茧,常有因劳作龟裂的能看见嫩肉的红红的缝。小时候和姐姐、外婆比赛剥苞米,我常常剥得参差不齐,汁水四溅,指尖生疼,也从来没有赢过外婆,还会因为忽然蹿出的一条肥虫而吓得哇哇大哭,外婆便会一把抓过苞米把它抠出来扔得老远,俨然一个战士!
还一边给我摸出几颗大白兔或是喔喔奶糖,更像一个战士!后来搬到县城里就好很多了,可是因为老茧,外婆的手仍然是干干的硬硬的,因为我一直记得外婆的手搓澡搓到身上会有些疼疼的,但又是那么的宽厚和令人心安。
后来家里搬到了省城,老人却执意留在县城。外婆的卤味变成了年年回家都要带上的,压在汽车后背箱里装在层层叠叠的塑料袋里的心意。姐姐会因为吃上了外婆卤的鸡爪就给远在天边的我发视频炫耀,满意地听听我的羡慕嫉妒,又顺带问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外婆的背似乎佝偻得更厉害一些了。可是每年回家,从成都再转回小县城,总会有那么一大盆热气腾腾的卤味已经在欢欣雀跃地等待着它的归人。妈妈总会一边埋怨怎么外婆今年又做这么多,一边寻思着先吃点啥好,外婆总是在一旁笑着摆摆手,“不多不多,你们都回来了哪里还多”“多才够吃”……家里的灶台旁又挂起了腊肉,我想,能常常地一年吃上两三次外婆的卤味,就已经觉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