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总有一些时侯,是意志不能主宰的冲动,那些莫名的疼痛,只是时光累积起来的感动,尽管已经相隔多年的“故事”,那些渐次模糊视线的身影,还是会不期的席卷心情,就像意念里的一场飓风,不曾提起,却永远也不会忘记,深深地植入骨髓。
我的外婆,出生在上世纪20年代初,还是个“三寸金莲”在当地有名的小脚女人。她的小脚就是在五岁那年裏起来的,为了一双小脚,她吃尽了苦头,用长长的裹脚步缠住之后,直到成年骨骼定型后方将布带解开,一双完好的脚被硬生生折成畸形,可以想到女子缠足是十分痛苦的,缠到“小”,“瘦”,“尖”,“弯”,“软”,“正”,真是应用了“小脚一双,眼泪一缸”的感受!正因为裹了足,所以走起路来也是扭扭捏捏,摆摆摇摇的,煞是好看。
我对外婆的小脚很感兴趣,常常趁她泡脚修脚时,我会摸摸她那藏在脚板中间的一排“乳头”——脚趾头。这时,我也会像只猴子样守在旁边,只要外婆把剪刀放下,我就快手的拿起,跃跃一试。可是拿到剪刀,又不知道剪哪里,所以我只好对着自己小腿的绒毛,一剪一剪的去比划,到现在导致那曾经被刮过的汗毛长得特别粗壮,又黑又长的。
外婆虽然是小脚女人,但做事雷厉风行,又正直热诚,就像乡野里的一株扒根草一样坚韧。外婆在村里却是备受别人的尊敬,东家婆媳吵架了,西家夫妻不和了,都要请上外婆去当和解人,因为她的心地善良,热心帮助他人解决疑难,于是乡里乡亲,都会尊重地称呼她为“队长兒在娘”。
别看“队长兒在娘”在别人面前威风八面,对我却是温柔和蔼,疼爱有加的。外婆没有读过书,但她明事理,而且还是一个对生活充满自信的女人,她养育了两双儿女,孩子个个都有幸福的家庭,可谓是儿孙满堂。我妈妈是她最小的女儿,也是她最疼爱的女儿。外婆虽然是旧社会出生的人,但不封建,不重男轻女,也不迷信,这样的一位老人,你能说不喜欢吗?
外婆的个子高挑,常常高绾着发髻,回忆中她常穿着带有麻爪结的蓝色衣服,一条退色了的围裙一直围在腰间上,走起路来扭扭捏捏的,婀娜多姿。虽然没有白居易《长恨歌》中“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风华,但是外婆俊俏圆润的脸庞,明亮温柔的眼睛,和善温顺的神情,即使你还没有看到她的脸,你只听见她的声调,就能感觉她的温存。
我于外婆而言,则是上天恩赐给她的天使吧。童年的记忆里,有欢笑,有悲伤,有快乐,有贫苦,也有享乐!儿时在外婆身边的一些趣事,追忆起来依然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有趣。无知的、可笑的、惊险的、甚至是荒唐的,都历历在目。追忆着那份血溶于水的亲情,追忆着那份永存于心的疼爱,那一幕幕的镜头都会使我倍感温暖……
记得某一天,外婆的头痛病又犯了,头痛病是她致命的克星,每次一发作,就会卧床不起,痛苦的哼哼唧唧的,两颊凹陷,脸色蜡黄蜡黄,眼神也无半点神采,蜷缩在床上的她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哪里还像那个雷厉风行的女汉子?这时我总会站在床边守着外婆,很懂事的用小手给外婆按摩额头。直到看到她服下白色细末的头痛粉后才会放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小的我也渐渐学会照顾外婆了,我想:这也许是外婆常常乐于助人的情怀感染了我,让我也懂得了去照顾别人。
在外婆家的时候,我很顽皮也很贪玩,经常和村里的小朋友们跑上山去耍,听山谷中回荡的鸟鸣,摘甜到倒牙,吃得舌头嘴唇都是紫色看起来很是惊悚的野桑葚,经常不按时回家,常常弄得外婆扯着大嗓门在村里寻找,她喊着:“苹果、苹果、果果、果果,再不回家可要挨揍了”,每当听到“挨揍”两字我都会第一时间冲回家,冲着外婆做个鬼脸,然后用稚嫩的童音唱外婆爱听的《太阳出来喜洋洋》,还一边唱一边手舞足蹈的,逗得外婆呵呵大笑,光听这种亲切的笑声,就知道外婆有多疼我!仗着她对我的疼爱,我也会偷拿她藏在米缸里的果子,然后分给小朋友们吃,以此结交更多的好朋友。
也许是白天玩疯了,导致晚上常尿床,尿床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梦到和小朋友们一起去后山玩了,那里的山泉水叮咚作响,小溪的石板下面会有各种小鱼、小虾,挽起裤脚立在溪水里,摸小虾,打水仗水花飞溅,随着水声,尿床就这么的顺理成章了,常常睡到下半夜都要被外婆叫醒,说什么“又涨大水了,还冲湿了她的老窝”。
外婆是个爱清洁的人,每天都要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人看着很舒服。外婆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她会用特有的教育方式教我为人处事,教我一个女孩子应该要养成良好习惯与克服各种不雅举止,让我记忆犹新。
记得那天,我们都在吃晚饭,妈妈接到电话后泪流满面,妈妈告诉我:外婆已离我们而去了。当时我脑海一片空白,泪水止不住的流淌,苦涩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流淌,全家都沉浸在哀伤中……赶上半夜的火车,回到那幢从小与外婆共同生活过的青砖红瓦房,只见外婆静静地躺在床上,全身都被白布厚厚地遮盖着,我走过去扑倒在外婆的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外婆,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冰冷的脚,可是亲爱的外婆再也不能回应我了。望着房间熟悉又亲切的家具,不觉又想起那些月光清冷的夜,那些昆虫窸窣的叫,还有外婆要我穿上毛衣吃月饼的事情来,那是多么的温馨啊。
外婆的突然离世,无情地打击了我,从此让我沉默寡言,让我明白失去亲情的真正意义,它不像花儿一样,凋零了,来年还会重新盛开,这种失去是一去不复返的,真的让人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出殡那天,悲怆的唢呐声徘徊在耳畔,周围亲人的哭声很大,而我听不见,我被自己的哭声掩埋了,脑海中全是外婆的音容笑貌,世界上那个最疼我的外婆,真的,真的,离我而去了。
外婆,留给我的爱是那属于我的永恒的记忆。现在,每当听到《太阳出来喜洋洋》这首歌曲,每当走上那条由石子和泥土铺成的山路,每当经过曾经住过的青砖红瓦房时,都会有一种悲伤的心情,都会忍不住往远处的苍山望去,在那山头上,埋葬着我的怀念。夕阳西下,微风吹过脸庞,我的泪水就会禁不住的流淌,模糊的视线里,有一位发髻高绾的小脚老人,穿着蓝色衣服,微笑着慢慢走来,慢慢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