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母亲讲,刚刚解放不久,一家人生活困难,十一二岁的舅舅便同她一起去买粮食。买回的基本上是别人不要了的干玉米粒,里面烂掉的也不少。路途很远,大约要走二三十里路。姐弟俩背回家后,外婆便在手推的小石磨上碾成细玉米面,再混合着野菜吃。
不久,三年罕见的自然灾害,加上前苏联逼迫我们国家还债,连这样的饭菜也没有了。舅舅曾对我说过,他看见城里工人模样的一个人,到他家要吃的。哀求着用手表换一口饭,但有什么办法啊。那人无奈地离开了,刚走了几步就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有一次,舅舅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偷偷地在田里摘了一小把还没有成熟的青豌豆,打算拿回家后煮熟了吃。那时人民公社办集体食堂,绝对不允许私自在家生火做饭。看见舅舅家屋顶的炊烟,工作组和村社干部带了一大群社员前去查问。舅舅一看自己闯了大祸,马上把青豌dou放进了衣服兜里,拼命地在地上打着滚儿,大声吆喝着:“肚子疼,疼死人了,我烧点开水喝!……”一行人看到这种情形,都说小娃儿烧开水,那就算了。否则,外婆一家又得挨批斗,一斗就是好几天,要向贫下中农交代清楚。
上世纪六十年代,整个步家坝的人都在修水库。舅舅虽然才十五六岁,但由于成分不好,所以只草草地读了几年小学,便被剥夺了继续读书的机会。没办法,只得跟着外婆在家干农活。中途休息的时候,舅舅自告奋勇地给大家唱了一首歌。大家都被舅舅的歌声吸引住了,外婆不由得脱口而出:“这是哪家的女娃儿,唱得这么好听。”近旁的人笑了笑:“就是你家的三‘女娃子’啊!”因为舅舅在家排行老三,是最小的一个。
尽管这样,舅舅还是私下里借读了很多书,像《三国演义》《水浒传》等许多传统经典的书都是晚上在煤油灯下读完的,他还亲自给我讲过《林海雪原》中的很多故事。也许在书中增加了许多见识,所以别人不能做的事,他总能做成。别人能做的事,他往往比别人做得更好。在我的记忆里,舅舅是第一个在全生产队搭起几人高的木架子做面条的人,引得周围的人都来看热闹,后来家家户户都让舅舅帮他们做挂面。同时队上荒废了很多年的砖窑,在舅舅的带领下也兴建起来了,为当时的整个队增加了许多收入。
改革开放过后,他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在方圆几百里的柳桥乡组织了起了第一支建筑队,先是修建了柳桥中学的三层红砖教学楼,这是当地当时最高最大的一幢大楼。我正在读小学,有一天下午放学,看见他穿着白色短裤,正在砌砖。那时基脚刚刚打好,砌了三四匹砖高的样子。如今近40年过去了,那栋教学楼仍然还在使用。这期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原因是队上的养路段把步家坝地界上修河堡坎的工程包给了外地的人,这引起了舅舅和队上人的强烈不满。在舅舅看来,步家坝队上的人并不富裕,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队上的人也帮助过养路段。这种挣钱的机会应该给他们,养路段明摆着有点欺负人的意思。于是一怒之下,带了队上的几个人,把养路段上的电线剪断了。养路段的人一下慌了手脚,一周时间都没有电用。后来广元总段派人来和舅舅谈判,最终还是把工程给了步家坝的人。
渐渐,舅舅家宽裕起来。但他总是忘不了三姊妹,好几次拿到工钱后专门花了一两百元钱——这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给母亲和二姨各做了几套崭新的衣服。每次外出,总要给年迈的外婆买上水果糖之类的东西。当年教舅舅做砖的师傅也因为有了这样的徒弟感到很有面子,舅舅也去看过他很多次。后来舅舅干脆把师傅接来在家里住了几天,每天烟酒吃喝招待得很好,又请了当地最好的裁缝,给师傅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衣服。师傅兴高采烈地离开之后,见人就说舅舅有本事,非常尊敬自己的老师。
舅舅建筑队的名声越来越大,人数也从开始的20多个人发展到200多人。近旁的一些大型工厂也找他们的建筑队搞修建。有一次,由于意外,工地的两扇四五米高的大铁门突然倒了下来。舅舅似乎有预感,大喊了一声,建筑队的几个人玩命似地奔跑,刚刚跑出六七米,只听得一声巨响,猛地砸在了地上。这时舅舅离铁门只有不到一米远。事后舅舅想起来都心有余悸,说再差一点儿就完了。后来工程顺利竣工了,在庆功宴上,舅舅和他建筑队的人喝得天昏地暗。半夜里,舅舅和其中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回家,路上酒性发作,脚下一软就滚到了路旁的排水沟里。第二天早晨酒醒之后,才发现睡在浅浅的排水沟里。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喝酒的事儿,两人一齐在路旁大笑不止……再后来,舅舅的建筑队一直发展到四川省的省会成都,修建起了真正的高楼大厦。
由于家乡发展的需要,舅舅又回乡办起了炼焦厂。一火车一火车的焦炭发往了省内外各地,解决了很多人的就业问题,也帮助发展了当地的经济。焦厂那个高达四五十米高的烟囱,在5·12汶川大地震中依旧岿然屹立。办焦厂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事儿,那时他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私人小轿车,这在当时并不多见。后来发生了一次车祸,汽车从十几米高的悬崖摔了下去,舅舅一直流血不止,一只手成了残废完全变形了。大家都安慰舅舅,那么严重的事故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如今舅舅办起了物业公司,他很会和小区的居民打交道,每一个月或者是逢年过节,都要开展各种活动,像读书角,露天电影,送台历挂历,拉近了和小区住户的距离,大家也总是乐于听信他的话。有一回,一个小区全体居民联合起来,炒了前任物业公司的鱿鱼,聘请舅舅的物业公司管理。但那个公司又不甘心撤出,也不交出相关的资料。舅舅不依不饶,便强行派出自己物业公司的保安,这样前任的物业公司和舅舅公司的保安在小区各站成一排,前后对峙了五六天,最终以舅舅的获胜而告终。
现在舅舅70多岁了,在我写这篇文章的前两天,终于听从亲朋好友的劝告,把物管公司所有的事务交给了二女儿女婿,回到了生养他的步家坝。辛苦了一辈子,确实也应该休息了。不过我知道,有些公司的大事情他们还是要来请教舅舅的,舅舅也会给他们出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