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我偶尔间听到一句话,流浪的路上没有家,思考停在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里,很久很久,某一天,我对人说,我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了。话说得很平缓,不敢有一丝怅然,回味却是二胡拉起的前奏,在留白里已铺垫了离愁别绪,有自嘲,有自伤,那句话出口时,我望着远方,该有多彷徨。
小时候,凡是坐车便次次晕车,汽油味让人陌生又惧怕,翻江倒海的肠胃里有呼之欲出的煎熬,我把这叫作身体里的“跳跃反应”,即使这样,也阻碍不了我出门的冲动。
可当渐渐地越来越多次的在路上时,这种“跳跃”成了人、景、物不可思议的“变换”,晕车早已是停留在记忆里的感觉了。
火车总是带着人跑很远很远,车轮在枕木上欢快地旋转,两组铁黑色车轮外的车轴一上一下摇着,数万亿硕白的小石头架起枕木,撑住长长的车厢,呼啦---呼啦---呼啦,摇摇晃晃。我便想起小时候爆米花突突突突的机器,倒进玉米粒儿、大米粒儿,太奶奶或是外婆悄悄地多抓一把白糖放进去,在生意人的唆使下大人们极不情愿地加点儿色素,一颗颗开了花的玉米花花、大米通通,浅黄色的,轰隆隆、轰隆隆地就跑出来了。对孩子时候的我来说,看比吃要有趣得多,好像亲眼看了才觉得东西更好吃些。开心地等待、眯着眼睛地笑,现在想来或许就是孩子眼里的冲击感,是比见了天边的火烧云还厉害的开心,更是比看彩虹挂在天空还好玩儿的事儿。
大学包括之后的一段时间,我的包包里常年都装着个小本本,在路上,手里的笔像开了花似的,疾驰在一页页纸上,留下的句子是真惊艳过自己、撞击过自己,很多道理,还有很多心结也是在路上走着走着,便懂了。
记得那时,我二十岁出头,跟男朋友说蹭了,一张票,绿皮火车,看车站、看人,分别与相聚、挥手或拥抱、聚聚散散;颠沛与慌乱、煎熬或期盼、起起伏伏,一路上看着看着,慢慢地就撤去了火气,学会了认输、理解了珍惜。或许温柔是一种慈悲,而给予和让步却并非是慈悲的一种,那是爱的雷鸣中淅淅沥沥下起的雨,为了雨过后的天晴。后来,在失去了以后,我倔强地嚎着,“我敢给我就敢心碎”;再后来,后来,丢了年轻时的戾气,也拥有了赚取面包的能力,却在珍惜之外把离开当作了成全的一种。
岁月神偷不知在哪一天,潜伏进了心里,拿走了那种在路上享受般的感觉,人、景、物存在于空间里的变化再也启动不了脑细胞的翻腾,懒洋洋地缩着,路上的我犹如牵线的木偶,被火车、汽车、飞机牵着去了这儿、去了那儿。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睡不好、吃不了,很怕抑郁,怕着怕着,我就走在了回家的路上,这一路上我细细地去想很多我曾在路上的种种。入脑入心的锐利成就了我敏感的神经,但在另一面,也渐渐地失去了知觉里的新鲜。一颗鲜嫩的初心,恐怕早都不复存在了,丢弃在了深林某一个树洞里,赶火车替代了候车时焦躁,不再在车站看别离,不再在车上看相见与思念,渐渐地,我成了路上永远的客,成了家永远的客。
因为有家,曾经在路上时,有归期,有来时,有悸动,有心安。而家在一次次奔跑的路上模糊着、漂移着,不问归期,不问来时,人成了家的过客,后来又成了路的过客。
或许,是真应了那句话,流浪的人没有家。在某一天我也麻木掉情绪,眼睛不再滴溜溜地看,触感也在路上结上了厚厚的茧。
那天,从东向西的动车统统晚点,我在候车大厅里,破天荒地发呆,焦急的等车人、伤心的别离人、聒噪的小孩子、匆匆地赶路人,或许还有我,那个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的人。大雨过后的天空云压得低,却干净得很,光度很适合眺望。葱绿的稻田像是学生时期的味道,便缓缓地剥了茧,敏感窜进了脑子,眼睛剥夺了耳朵平日里的“计较”,这一次我又回归了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