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爸爸躺在躺椅上,一杯清茶飘来淡淡的香味。
华儿,把自行车推出去,打点气。爸爸有气无力的说。
我答应着出去,我知道爸爸又要上夜班。
爸爸shenti不好,胃出血,肝硬化腹水,已经晚期了。我劝爸爸不要上班了,可是,他是那种“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的人。把自行车收拾好,爸爸缓缓地站起身来,我把爸爸平时背的一个白色的工具包给他拿来。爸爸把刚烤好的几块馒头干放进工具包里。
爸爸出门,在门口扶着门框好久,我知道他shenti很难受。
六月的天,他还穿着大衣,肚子就像七八个月的孕妇。我忙走过去扶着他。
我说,爸别去了。他没说话,瞪了我一眼。我说,我送你,他点点头。
我用自行车拖着爸爸,在高低不平的道路上行驶。刚走没多远,爸爸从背后拽了拽我的衣服,我马上停下来。父亲从自行车后座下来,蹲到地上。他说,我想歇一下,肚里难受。我把自行车放好,我用手扶着父亲,月亮格外的白。
我和父亲坐在路旁的土堆上。爸爸把低着的头抬起来看了看我,然后把一只手放到我的头上摸了摸。
华儿,爸不行了,以后要靠你了。
此刻,我心里很难受。
爸爸是一九七八年参加工作,当时在鲍店。爸爸从老家出来前,在公社是团委书记,因为工人阶级的光环,把爸爸吸引到兖州矿务局的麾下,那时叫“指挥部”。爸爸从一名掘进工干起,干班长,副队长,当他填完副科级的表格就要走上新的岗位时,一块大石头改变了他的命运。父亲是在泰安解放军医院动的手术,拿掉三根肋骨,逐渐的又出现胃出血,再后来转移,肝硬化。那时,父亲还不到三十岁。
从医院回来后,父亲依然要求回到原单位,依然要求下井到一线。父亲说,那时干掘进只有十块钱的奖金,只是,他不服气,从哪里跌倒还要从哪里爬起来。当时七十处考虑到爸爸的情况,让他去了工会。然而,干活不要命的爸爸又一次迎来生命的挑战,紧接着,胃出血再次进入医院。短短的三年,三次大手术,八次大出血。一次次打击,依然没有熄灭他的理想。就像父亲在他的一首诗里写的——
假如,生命还有希望一线
给我一个班
我要把他带成一把锐利的尖刀
勇往直前
给我一个队
我要把他带成一群下山的猛虎
英勇善战
可是,命运的安排却让他在与病魔的搏斗中,倍受煎熬。
爸爸是一个我所畏惧的人,他爱他从事的工作,他希望干到最好。
本来,像父亲病成这样,应该离开岗位,可是他不,领导知道他的脾气,就让他看个门,不让他干体力活。虽然看门与父亲最初的理想相差十万八千里,(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可是,那也是自食其力的工作。他是一个要强的人,他不希望让别人瞧不起。
稍微休息了一会,爸爸说,我坐不住车子,我扶着你慢慢走。
走了几十步,又停下来。爸爸说,再休息会。我放下车子,扶爸爸再次坐下。
稍微休息了一会,爸爸说,我想抽根烟。我帮爸爸打开工具包,抽出一棵没有过滤嘴的香烟。我给他点着。
爸爸抽了一半就掐灭了。
爸爸说,华儿,不知道咱们七十处建完了二号矿还走不走,如果不让咱七十处就地投产……
爸爸停顿了。
爸爸曾说过,七十处建完鲍店没有让接管,很多进口设备都扔在井下,没来得及回撤。
父亲说,如果在这里建完后让接管,对我们大家,对咱们处,是福,如果不让接,像咱们家,可能就散了。
我说,爸,不管到哪里,我们都在一起。
爸摇了摇头,过了一会,爸爸说,如果能熬到你有孩子就好了,可是我这病。
我也低下头,爸爸的病其实也在折磨着我。我心里也很难受。
就这样我们一路走走停停到了爸爸班上。
爸爸让我回家,明天还要上学,我不肯走,爸爸说,没事,我心里有数,不看到你参加工作,爸爸还不想死。
我只得离开。
第二天,爸爸回来了,他的面部焦黄。简单地吃过饭,我们姊妹三个就上学了。当我正上第二节课时,我们对门小杨出现在我们班级门口,我知道出事了。我跟着小杨一路小跑。
我家的门敞开着,爸爸坐在躺椅上,他的前面是满满的一地血,爸爸向我招手,我凑过去,他无力的说,别怕,要车。
七十处决定照顾我,让我接班,我没有答应,我推荐了我妹妹。当年我考上了技校。
父亲盯着我的那双眼睛,始终在我心头。
很多人也像父亲一样关怀着我,他们真诚的批评我,帮助我成长。
在技校,让我当班长,后来又进学生会当学习部部长,进星火文学社当社长,毕业时入了党。
在我到了矿上,我依然没有忘记父亲盯着我的那双眼睛,努力地工作,同样也有着像父亲一样的人关怀着我,于是我进选煤厂调度室,后来又做车间副主任,党支部书记,车间主任。
如果还会有来生,爸爸,我希望我还能陪着你,揽着我的孩子,在皎洁的星空下,听您讲那些让您荡气回肠的经历。
夜,此刻的夜格外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