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鹳雀楼
蒲州城的清晨,安静而祥和。夜色渐渐隐去,太阳还没有出来,天空泛着冬末春初特有的青白色。季凌轻轻松松地爬上三楼,回头招呼:“中胜,年纪轻轻,怎么如此不堪?”
薛用弱出了口粗气,用手扶住楼梯口的木栏杆,抬了头来,年少的脸上露出无奈:“季凌兄身强体壮,非常人能敌。小弟是佩服得紧。”
季凌“哈哈~”一笑,不理他,转过身来,正了一下头上的黑纱幞头,右手理顺刚爬楼褶皱起长袍下摆,屏声静气,立好马步,双手平推。心中臆想天地精气三花聚顶,从百会入身,行璇玑,落气海,下会阴,行个小周天之后,缓缓起身,感觉通体舒泰,眼中精光泛起,便抽出腰上宝剑,欲于清晨高楼中起舞。
“季凌兄,不可。”薛用弱连忙抢了过来,拦住他,“本就是偷偷爬上来的,怎地还打算闹个响动让人给拿了么?”
“怕什么!”季凌笑笑,不过倒没有继续,回剑入鞘,“谁让他们只做后半日生意,一天到晚来看夕阳,有什么意思?这顶楼不吃喝还不让上来。卖酒菜倒也罢了,这大清早不开门,可误了良辰美景。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夕阳纵有千般好,终归是萧条。”
“跑来看个日出,您还真当大事呢?”薛用弱笑了笑,递过一个胡人酒囊,“轻装简行,季凌兄将就着。”
“不喝。”季凌推辞过,沿着鹳雀楼上酒肆周边突出的木栏杆走廊走动起来。时天色渐渐泛白,两人爬上来的时候刚好过了黎明前的回天黑。从蒲州城丑时便出发,骑马行了将近半个时辰,挑开紧闭的大门,偷偷摸摸溜上楼,其实并不费什么体力。季凌想明白了,“你是怕,是吧?中胜。”
“我们又不偷东西。”薛用弱就着皮袋子喝了一口酒,“我是无所谓啦,我担心的是你这大诗人,名满天下这么些年了,让人抓住了岂不笑话?”
“名气有用?”季凌挺受用的,不过还是袖袍一挥,“他们会为我寅时开门?我们悄没声息,看了这日出便走,岂不快哉?”
两人便不再说话,站好个位置,往楼外望去,鹳雀楼远在蒲城之西,再去半里地就是黄河渡口。黄河波涛汹涌,转入蒲州湾,倒是缓和了下来,泥沙沉积,水道绕着城市跑了大半圈,居然沉淀出一些水的本色来,不再像上游那么浑浊滔天。既无激流,则无巨响,只是静静地往东流淌,河床两边的淤积越来越广,显出极其肥沃的黑灰色相间,因沉积了无数的水草虾蟹,大批的水鸟鹳雀四处起落,有些振翅跨河而去,有些就在淤泥中翻翻拣拣,不时叼出一只小鱼儿来,仰了脖子吞咽下去。它们吃饱了早餐,便展开灰色的翅膀,扑腾几下,或回巢穴去,或落在季凌他们头顶的木楼顶上,印证着鹳雀楼的名声。
季凌从栏杆处伸出上半身,回过头去看顶上鹳雀,却只听见翅膀扑棱的声音,忽见空中几点黑影袭来,连忙闪开,细看时却是鸟雀腌臜之物,摇头苦笑,却道:“得亏咱身手好啊。”
薛用弱也是笑了,两三声未毕,却忽然停住,“季凌兄,太阳出来了。”
季凌便回头往东看过去。远处的中条山绵延不绝,似一座墨玉雕成的笔架横亘在城市的东边,从鹳雀楼看过去,视野展不开山的尽头。山前面的蒲州城渐渐醒来了,好些房屋的屋顶升起了淡青色的炊烟,也有些蚂蚁般大小的人儿在四方城中走动起来,古老的城墙上有几个人正在鼙鼓周围做着准备,两人扶着大鼓,另外一人不断地张望,等着阳光直射到骑楼。太阳却不着急,只在远山后面露出小小一片,已是金光万丈地射了过来。照亮了黄河西岸,荒原千里,土聚石堆;照亮了黄河河湾,让沉淀出的水色也放出光泽,变成一条鎏金河,缓缓东流;照亮了鹳雀楼,照亮了季凌和薛用弱的眼睛。瞬间,王季凌的脑海炸了,让那无遮无拦的光剑给刺了个通透。薛用弱用手遮住眼眉,只是大声喘息:“日出太美了,真不枉黑夜起身,凌晨作贼!”
“边塞的,更美。”季凌回了一句,侧了下身,依旧看着那跳跃到远山之上金白色的太阳,“青山连绵尽,白日翘首出。”这时阳光已经照到了城头,那拿着鼓槌的汉子便挥舞起来,“咚~咚~咚~”,鼓声宛如惊雷,唤醒了整个城市,也惊飞了无数的飞鸟鹳雀,天地中的人间巨画,忽然活了起来。